张大爷的绝版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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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岁的张大军夜里被一个梦给惊醒了，他看了看放在床头的闹钟，凌晨三点四十一分，屋外正哗啦啦地下着雨。他随手掀开了身上薄薄的棉被，起身点了根烟，吸了两口便忍不住地哭泣了起来。

不一会儿，张大军用手背把眼泪擦干，面容又恢复了平静，几分钟前的情感决堤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他将一件薄外套搭在身上，便走出了房间。下了楼梯左转，是张大军父母生前的卧室。

张大军转动了门上的把手，推门而进。外面的风雨正敲打着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略带凉意的风夹着一丝尘土的味道从窗口吹进来。他走到窗户边上，望着窗外那一片经历了无数风雨的田野，在这样的雨夜中漆黑一片。

往窗外注视了片刻，他转过身来点亮了窗边桌子上的台灯，黑暗的房间瞬间被点亮了一个角落。黄色灯光下的桌面，除了几幅照片，一无所有。张大军把其中的一幅捧在手上，照片中是一对年轻男女，那是张大军父母年轻时候的样子。

照片里，父亲穿着西裤与白衬衫，梳了一个大背头；母亲穿着一套朴素的白色婚纱，脸上画着淡淡的妆。两人站在一道假背景前，面容显得有一丝拘谨，显然是因为面对着镜头的不自在。那一年，父亲二十五岁，母亲十八岁。

看着比自己年轻二十几岁的父亲母亲，张大军脑海里往事一幕幕。

张大军在父亲母亲结婚的一年后出生，在他一岁多的时候，父亲母亲就去了省城里打工，留下了一岁多的张大军与奶奶在农村里相依。奶奶是个粗糙的农村老妇人，通常把张大军照顾得一身邋遢。

那时候张大军的家很穷，还背负了一些债，父亲母亲只在重要的节日或者张大军病得比较重的时候回家。有一次张大军的母亲从外面回到家的时候，张大军正哭得厉害，奶奶怎么也哄不了他。两个人一起哄了好久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张大军把屎拉到了自己的窄脚裤上，那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被裹在自己的脚踝处，他觉得很不舒服。

还有一次父亲母亲一起从外面回来时，张大军正向奶奶吵着要吃酱油捞饭，可是家里已经穷得连一瓶酱油也买不起了。张大军哭得很厉害，父母怎么哄也哄不乖，惹得奶奶与母亲都跟着哭了，父亲也红了眼睛。最后，向邻居借了一瓶酱油张大军才消停。

这些事情都是在张大军长大后听母亲说起的，那时候的他实在太小了。

原本父母已去世十余年，张大军早就习惯了这种孤单的日子，只是刚才的一场梦，让他又想到了许多从前的日子。梦里，大军的母亲在厨房准备着晚餐，父亲坐在厅里看着电视新闻，少年的大军在院子里玩弄着玩具步枪。夕阳还有半截露出山顶，空气里弥漫着厨房传出的饭菜香味，家里的小花猫正在屋顶上踱步。

这些画面曾经都是张大军最真实的生活情景，现在一切如梦。

小孩不知愁滋味，张大军也是长大后才觉得自己小时候的日子特苦，也是长大后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就是电视新闻上的留守儿童。这种被留守的滋味，并不是非当事人所能体会的。幼年的成长如果缺少父母的爱，那将会造成长大后性格构成上的缺陷。

所以张大军从小就缺少安全感，从小就怕生人，长大后的恋爱也不顺利。这么多年来，无论生活变好变坏，张大军内心的深处始终藏着那个自卑的自己。当然，能看穿这一点的，没有任何人，张大军很会掩饰自己的软弱。

在他大学毕业以前，他心里最大的期望就是毕业以后，可以有一份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的工作。可当他真的从大学校毕业进入社会后，却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如自己想象的那般。

毕业后的张大军选择留在了省城里工作，但由于是三流学校里的三流专业毕业，加上没有经济基础与人脉基础，所以任他怎样努力奋斗，也总赶不上别人的脚步。工作了五年，也没有什么成绩，随着年纪慢慢地增长，家里的人也开始催促他结婚，那个时候的张大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其实当时张大军还真的有一个谈得不错的女朋友，女孩是当地城里人，比张大军年轻几岁，他们很相爱。恋爱谈了两年多后，张大军向女孩求婚了，女孩答应了他。不久，女孩就带着张大军回家，打算跟父母宣布他们准备要结婚的消息，却不料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当着女孩面就是对张大军一顿的数落与侮辱。

从他们开始交往的时候，女孩的父母就不赞成他们在一起，后来看到女儿如此坚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以为他们谈着谈也就散了，却没料到他们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的女儿就算赌上我们两人的性命，也不能让她嫁给张大军你这种穷苦的农村人。”这是女孩的父母当着女孩面对张大军说的原话。就张大军这种内心藏着自卑的人自尊心都强，哪能听得这种话，听完起身就走，女孩拦都拦不住。

他与女孩的关系又艰苦维持了几个月，但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女孩还是选择了分手。分手的那个夜晚就像今夜这般，下着倾盆大雨，张大军帮着女孩收拾行李，然后送她上了出租车。直到看着女孩的车灯远去，张大军才流下了憋了一天的眼泪。

分手后的张大军辞去了工作，回老家和父母住上一个星期后，就买了一张去往广西火车票。那是埋藏在张大军心里已久的流浪梦，这个梦从小就被埋藏在张大军的心里，工作的这些年也早就厌倦了繁华都是里的生活。

这一路上，他走过了广西、云南、西藏、四川、内蒙等等地方。他把自己旅途上遇到的种种人物与故事，都写成了文章，都在自己的个人微博、公众号与大家分享，并吸引了几百万的粉丝读者。一些杂志报社也开设了他的个人专栏，他还收到了不少薪酬很有吸引力的职位邀约。可张大军越走越停不下来，他不想再回到那个钢筋水泥的城市深林里去。

最终张大军结束了长达七年的流浪生涯回到了故乡，在当地镇上的一所初级中学当了一名物理老师，那是他最爱的科目。而工作之余的时间他全部用来陪伴父母，张大军始终没有结婚，这是他最对不起父母的事。

屋外已经听不见哗啦啦的雨声了，张大军用衣袖擦了擦照片上的灰尘，放回了桌面。熄灭了台灯，关上了门窗，上了楼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躺下。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清亮，一缕朝阳正从窗口投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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