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得过小鲜肉,绕不开张国荣——张国荣的电影时光(首发于《读者》微
1986年,处在事业低潮期的香港电影导演吴宇森,决定与徐克合作,重拍龙刚1967年的电影《英雄本色》。
投资方需要有当红大明星参演才肯掏钱。那时的周润发被称为“票房毒药”、狄龙在前一年遭邵氏辞退。
而当时的张国荣,凭借举重若轻的唱功,已成为香港和内地家喻户晓的一代新星。所以吴宇森和徐克找来张国荣加盟。
首次参演黑帮片的张国荣,将一个内心充满正义感的年轻警官,在面对曾为黑道老大的哥哥时,那种爱恨交织、纠结痛苦的复杂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相对于发哥和狄龙在这部影片里的从容,张国荣在很多地方的表演显得用力过猛。但他的认真,让观众在感叹这个年轻的小警官太过冲动的同时,又不忍苛责!
《英雄本色》是张国荣演艺生涯中一个转折点。
“从此他在生活中捕捉感觉,不需要多余动作,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让观众体会到角色复杂的内心世界。”
同年,徐克与程小东把《聊斋·聂小倩》的故事自由改编,拍成电影《倩女幽魂》。在《倩女幽魂》中,张国荣饰演的宁采臣慷慨豪爽、方正自重,没有一丝一毫的造作。
《倩女幽魂》宁采臣书生气的酸腐、浑然天成的单纯、义无反顾的痴情、强自镇定的勇敢、危险降临的慌乱、秀色当前的无措,都被张国荣塑造得近乎完美。
片中小倩呼唤宁采臣用了“哥哥”两个字,剧组其他人员也跟着仿效,而张国荣自己非常喜欢这个名字,此后,大家都开始称呼张国荣为“哥哥”。
《倩女幽魂》最终成为了传世之作, 张国荣和王祖贤也成为当年最经典的荧幕情侣。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部电影成为“哥哥”张国荣演艺事业上的一大突破。
他也懂得了用最适合的方式,表现最真的自己!
1988年,张国荣和梅艳芳出演了由关景鹏执导的电影《胭脂扣》。
在《胭脂扣》里,张国荣把痴情但懦弱的“十二少”,一个能放弃荣华却受不了困窘、渴望爱又不够执著的豪门阔少、这个并不讨人喜欢的角色演绎得入木而传神、贵气而迷人。
影片开场时,十二少那令女人颠倒男人迷醉的眼神,有种让人敬而远之的华美。
《胭脂扣》这部影片获得了第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奖 ,该片也让张国荣首次以男主角的身份入围金像奖。
这一年,32岁的张国荣步入人生最好的时光!
此后,“十二少”的高贵成为张国荣现实生活中的一种外在表征,似乎他真是一个“入戏很深”的演员。
但他不是十二少!
黄霑说他是浊世翩翩佳公子!
他像是局中人,又像个旁观者,如一只路过人世的蜻蜓、一只禁色的蝴蝶。
他只是张国荣!
他说:“这个世界无论怎么变,周围的人,不管怎样看我们,我们都要做最真实的自己。”
1990年,在加拿大悠闲隐居的“哥哥”被王家卫拉来演《阿飞正传》。
在影片里,张国荣成功塑造了一位孤傲叛逆的浪子形象。
《阿飞正传》中的张国荣,魅力无穷,优雅从容,却又叛逆迷失得像一个忧郁的大孩子
他张弛有度的表演,使得镜头如一个个倾慕的眼神,映射出一个华语电影中罕见的性感男人。
至此,他在演员的身份上从精彩出色跃升至殿堂级!
《阿飞正传》是王家卫的成名之作,同时也对张国荣影响至深。通过和王家卫的合作,他第一次真正发现了自己。
影片中旭仔独舞片段被很多影迷奉为经典,他在电影里的舞不追求身姿和步伐,随意率真,进入了个人心境的自然流露。
最终他凭借《阿飞正传》,获得第十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成为金像奖影帝。
这部电影成了他退出歌坛后扬威影坛的开山之作,也是他自觉地以一位艺术家的标准来参照自己的一座里程碑,而“不落地的飞鸟”也成为他最具象征意义的一段寓言。
1993年,张国荣迎来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作品——《霸王别姬》。
在这部影片中,张国荣带来了一个全新的形象、一个让世界影坛产生共鸣效应的角色——程蝶衣。
舞台上的程蝶衣男扮女装,是终生跟随霸王、遗恨江东芳魂零乱的虞姬,舞台下,他衍生出一段错乱的恋情,终日活在自己内心世界里,以至人戏不分。
张国荣在影片中从形态到气韵、从举手投足间哀艳的眼神,到消失在舞台强光下的那一份固执和完美,他把以往角色中或华丽或凄美、或执着或疏离的气质形态,统统都调和到了《霸王别姬》中。
程蝶衣的凄哀怨痛、性感娇艳,被他演绎得动人心魄!
《霸王别姬》以程蝶衣的扮相向我们走来的张国荣,雌雄同体、孤绝华美,没有美艳胭脂,却多出一份飘渺和隐约,光影切换交错中的他,在柔和、清冷、高傲和精致中间,看不清面容。
他在片中的一颦一笑都流露出人物本身的性格,顾影自怜、痛苦挣扎都在瞬间;静止定格,都是自己的风格,印证了一个偶像离奇的爱情传说。
陈凯歌事后说“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令人心寒的绝望和悲凉。停机以后,张国荣久坐不动,泪下纷纷。我并不劝说,只是示意关灯,让他留在黑暗中。我在此刻才明白,张国荣必以个人感情对所饰演的人物有极大的投入,方能表演出这样的境界”。
他以高度凝练的专注和真诚追求艺术完美的形态,达到了“人戏合一”的境界。
此时的张国荣,完成了蛹化成蝶的生命过程。
很多人都认为张国荣从此和他扮演的程蝶衣一样,不疯魔不成活,人戏不分。
但塑造角色的最高境界,不就是让观众产生恍惚的错觉,角色即他、他即角色!
张国荣在《男生女相》中曾承认是一个自恋的人,但他不想做程蝶衣,自己也绝对不是“他”。
他本人会将角色人物与自我分开,并没有混淆彼此的界线。
程蝶衣,不过是他在台上的镜像而已!
他用通过对自己扮演的角色灌注浓厚感情,赋予其喜怒哀乐的情绪,成全了一个个虚有人物的存在:《白发魔女传》里风流倜傥桀骜不驯,又敢爱不敢怒的卓一航、《东邪西毒》里嘲弄地看待世界、又真情流露的欧阳锋、《新上海滩》中具有颓靡消沉的末日魅力,给人以“万钧压身身如磐”感觉的许文强、《春光乍泄》中处在令人讨厌和被人理解的分界线上的何宝荣等。
《新上海滩》香港著名电影摄影师鲍德熹称誉张国荣是香港少数的专业演员:“很入戏,演出极投入,对每一个动作,怎样转身、走路、站立、倾前,等等,他都会仔细研究。”
有人说:他用生命演绎的角色,如何能不经典?
在生前扮演的最后两个角色里,《枪王》中人格分裂,神智疯癫的变态杀手Rick,和《异度空间》里的精神病患者阿占,张国荣卸下道德的包袱,轻省地选择人性边缘的角色,以敏感细腻的技艺演绎行事位于正邪之间人物的各种层次和内涵,牵动观众悲喜交缠的情绪。
他说:“人说猫有九条命,而做电影演员可以超过九条命,每一部电影都是一条生命。”
在演艺历程的最后时光,他放下以前浪子的形貌,尝试深入角色内在的层面,张力十足、游刃有余地演绎着每一个亦正亦邪、亦刚亦柔的角色,将人性的深沉复杂具体呈现出来,不再靠姣好的面容迷惑苍生……
2003年4月1日晚上18点43分,张国荣在香港文华酒店二十四楼坠下,于19时06分于玛丽医院去世,享年46岁。
时空恍惚,岁月失重,他在最灿烂辉煌的时刻,以决绝的方式,告别他最爱的舞台,挥别了一个时代。
在遗书中他说:“Depression。多谢各位朋友,多谢麦列菲菲教授。这一年来很辛苦,不能再忍受,多谢唐先生,多谢家人,多谢肥姐。我一生没做坏事,为何这样?”
2003年4月8日,张国荣的葬礼在香港殡仪馆举行,遗体随后送往歌连臣角火葬场火化。
那一刻,所有知道他的人,都经历了一场肝肠寸断的死别!
“当你见到天上星星,可有想起我,可有记得当年我的脸……”
每个爱他的人也许都记得、也许不记得,他的真诚、磊落、坦率和坚强;也许都了解、也许不了解,他的病痛、挣扎、无奈和不舍。
从此,他的自信飞扬、慵懒迷离、绝世独立,都只是一个传说!
“有一种感觉是他已离开红尘,另有一种感觉是他还在。”
时间带来了遗忘,遗忘像风一样,将一些细节吹走;时间也是个假象,有些东西明明已沿着时间的轨道停留在某个点,偏偏记忆却那么鲜活。
《枪王》张国荣的死亡是他一生作品的一部分,是最后的末章。
他通过死亡重新诠释了他此前所有作品,赋予其以新的意义。
任何人都没法完整而精确地解读张国荣。
诚如林夕所说:“文字已不足表达我们这个名牌,我们听见的,我们看见的,我们认识的,我们以为的,我们幻想的,都已经成为永恒的集体回忆。”
只要时间在流动,风就会继续吹。
让一切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