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培训记事 4
1990-12
金康又在吹,某人文化虽不多,去深圳才几年,就已赚到十万元。潘金龙用夹着香烟的手一挥,反驳道:“那也要有本事呀,十万块钱可不是随便可以铲到的!” 宋坚红着脸不作声了。他的话又惹得两个女孩咯咯地笑起来:“你这人说话真有趣!”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正在不断地变换着红色的数字,无情地计算着大家难得的相会的短暂时光,这时八点已经到了。虽然大家兴味正浓,潘金龙还是站了起来,抱歉似地说:“实在对不起,我们要回去了,家里有老婆孩子在等着呢。” 潘金龙和我站起来,其他几个也跟着站了起来。“再见吧,明天见!”大家相互说着道别的话。
第二天上午,我们几个人坐在一起,金康没有来。他在单位里吊儿郎当惯了,今天肯定又揩油了。快上课的时候,我看见机械设备进出口公司的刘和陈,我就招呼他们坐在我的旁边。
上课开始了,由一个中年检务员讲进口商检手续,当他对照讲义上的条款逐条解释时,我们就在书上划些杠杠,写点说明。当他自由发挥时,下面就响起了嗡嗡的讲话声。坐在我旁边的刘是个三十六七岁的男子,他那天穿了件米黄色的风衣,宽额浓眉,腮帮和尖尖的下巴上胡子刮得光光的。他那细细的眼睛里流露着忧郁的神色。
我们开始小声谈话了,谈到了工作和愿望。刘对我发了一通牢骚:“现在我的工作忙极了,都来不及做。业务科的人素质很差。他们只知道签合同、完成成交额。其余的事情都不管。比如说出口商品已经发运了,我的单证也都打好了,而工厂还没做好,或者尚未商检。那么只好与外运公司联系改期发运,而我做的所有单据都要作废,重新再做。等到工厂交货时,碰上船期紧,经理就要我们连日加班。那些业务员外语水平又差,办起事来又毛毛糙糙的,不肯将信用证上的条款仔细研究,打起运单来不是金额错就是条文打错,他们的单据都要求我来审阅。”他略微停顿一下,又说:“由于业务员不负责任,常常造成工厂交货与外贸发运的脱节。”
我带着同情的口气说:“你应该向经理反映,让他们好好抓抓这事。”抓”他带着点苦笑,牢骚满腹地说:“经理们也是只知道完成成交额,具体的困难从不关心我们。我多讲了又不好,他们会不高兴的。”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盒“云烟”。递给我一支,边抽边说:“我很想再闯一闯,如能调到业务科去,就有机会同外商谈生意,有就有出国的可能。可是我们老板曾对我说过:你就安心在这儿工作吧,别再动了。他的意思就是要让我在这个科呆到退休。”
不知什么时候,讲台上的人已讲完了课,会议厅里响起了哗哗的掌声。接着就是那个姓余的检务官讲出口报验的业务。他身上穿这深青色的西式制服,面孔虎虎地紧绷着,带着严厉的声音说:“今天到会的人我基本都认识,谁要是讲话,我是不客气的。我要向他提问,因为他已经懂了。”
他讲课的时候,人们果然都很认真,没有人再讲话了。但沉静了一个多小时候,会场上又发出叽叽喳喳、嗡嗡隆隆的讲话声,而且愈来愈响。声音是从会场的后半部发出的,姓余的检务官脸色发白,两眼紧盯着讲话地方,他拿着粉笔的右手停留在腰前,像石像般地站着一动不动。这样紧张地沉默了两三分钟,会场开始静下来。他大声说:“喂,后面讲话的人,你们知道不知道---。”下面鸦雀无声,他又才继续讲下去。
午饭后,离下午考试还有一个半小时,范斌和我就跟着郊区来的那两位女士一起去她们的客房坐坐。她们的房间很舒适,正午的时候阳光透过茶色玻璃,洒满了房间,温暖如春。潘金龙坐下来,无聊似地说:“啊,要是能够搓搓麻将该有多好啊!”接着大家随便扯起来,不过情绪没有昨晚那么好,气氛也显得萧条。大家又讲起工作、职业方面的情况。
王建珍告诉我们:“她们是做圣诞灯的,产品全部返销香港。工人的工作量很大,忙得不得了。工人的文化素质普遍很差,文盲多。她是高中毕业生,因此当了总经理室的文书。她什么都干,总经理是个气量很小的家伙,在他手下紧得很。她每月三百元的工资,与农民比起来虽然很高,但她并不满足。“我们这种厂随时都有倒闭的可能。”她感叹着,脸上出现了忧郁的神情。
“什么?要关门?”潘金龙不无惊奇地说:“这种鬼厂没蹲头的!” “当然会关啰。”她的情绪低落起来。她坐在床沿上,双眼凝视着红色的地毯,仿佛在沉思。过了一会儿,她慢悠悠地说:“我们是做一天算一天,没有保障的。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学点东西,弄张大专文凭。”她的眼睛从地毯上抬起来,转向我们,稍微闪出一点兴奋的光芒:“喏,我最近参加了成人高考,报考了电大。”
“什么专业?”我询问道。“专业不太对口,是中文专业。可是没有别的,我只好先读了再说。”她解释道:“有文凭总比没文凭好。”“今后如有机会,你应当读经济管理,经济知识用途广,比如说可以做会计。”后来她们又谈到,这些年来农村确实比以前富裕多了,不过并不像许多城里人想象的那样:农民比工人富。事实上,有钱的毕竟是少数,多数人生活仍然很艰苦。
我们谈到:现在社会发展的趋势令人很担忧,物价飞涨,许多效益差的企业职工收入极低,很难应付生活开销。而且今后退休的人可能被社会所抛弃。而计划生育带来的老年问题不堪设想。在她们的农村里,老人身边没有钱,在家带孩子,有口饭吃已经算不错了,说明还有孝顺的子女。在乡下老人生病一般都看不起病,只能听天由命。范斌也介绍了他在农场所目睹的农民的贫苦生活。大概是联想到了各自的前途和命运,一时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不过,不管什么时候国家总要给我们吃饭的。你想想看,老百姓要是没饭吃,那都要起来造反的!” 潘金龙挥了两下胳膊,做出造反的姿势。他是个没有忧愁的人,他改变了话题,介绍起他做生意的经验了。他曾与别人合伙开过店,他和那人签了合同,经营权归那人,年底分红。结果他的朋友亏了几千元,而他则赚了几千元。他还曾想盘下一家小饭店,请人经营管理。他对如何经营服装店似乎挺在行,讲起来头头是道。那两个女孩又被他逗笑了,后来王建珍催促大家早些下去抢座位。
我们一起下了楼,考试快要开始了。卷子发下来的时候,和刘一起来的陈还没到。刘很着急,好几次伸头朝门口张望。后来他终于来了。他这人虽然看样子没头没脑的,考试倒真有两下子的,到底是北大的毕业生。他随随便便地说:“这种算什么考试?你们都只管抄我的卷子好了,绝对没问题。错了找我算账。”
过了半小时,主持会议的女科长用话筒通知说:“某某厂的培训员考试结束后,请马上回厂,厂里有事找你。”在叫我呢,我很快就做完了卷子,正想走,卷子被潘金龙要去抄了。等他还我以后,我同他们几位道别,就离开了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