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叶思（一）

成亲前一日，祖父将我唤至跟前，嘱咐道，“叶儿，祖父本不欲让你入宫门，可是祖父护不了你一世，也许嫁入皇家，是你最好的归宿。”

祖父抬手，似想摸摸我的头，终究没有落下来。转而说道，“允瑾是个好孩子，只是他日后必会继承大统，为帝王者，免不三宫六院，你作为他的嫡妻，切记要大度，切莫失了风范。”

我轻轻道，“祖父，叶儿明白。”

我叫苏叶。我的祖父苏年，是南秦顶顶博学的人，当今太子的授业恩师。当今太子秦允瑾，便是我未来的夫君。祖父独子，我的父亲苏成，是南秦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只是我尚在襁褓之中时他便战死沙场，我娘闻此噩耗，因生产本就亏损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很快也撒手人寰。

于是偌大的苏府，便只剩下了我们祖孙俩。十几年的相依为命，我自是万分舍不得祖父，然而一想到瑾哥哥，又忍不住生出丝丝甜意。

自小我便知道，终有一天，我要嫁与他的。

那年荷花开的正盛，我急急去寻祖父，想央他帮我摘花。

靠近书房，却听里面一个柔柔的女声：“不知苏老以为，允瑾如何？”

祖父轻咳一声，“二皇子自幼天资过人，温良恭俭，是个好孩子。”

“苏老门生遍天下，可否愿意，再多一个我儿？”

我倚在窗前悄悄往里望去，那女人竟是宫里的淑贵妃娘娘。

祖父知我性子野，家中又无成年女眷，是以往常宫里设宴，皆推辞了。只是上月皇后娘娘盛情相邀，再也推拖不过，便将我好生收拾了番，随着丞相府家眷一齐进了宫。

我倒无过分拘谨，除了主位上的几位宫装娘娘，其他人大都熟识，都是时常相聚的小玩伴。江家阿娘领着我和丽蓉妹妹依制行了礼，便落座了。

“倒是个大方得体的孩子。”坐在皇后身边的一位娘娘如是说。

我只瞅着面前的枣泥糕出神，旁边的丽蓉妹妹悄悄与我说，“那位是淑贵妃娘娘，是这宫里最漂亮的女人。她的二皇子，生得与他母妃一般俊俏哩。”

“是啊，好想吃这枣泥糕啊。”我心不在焉地答道。丽蓉撇了撇嘴，悻悻转过头去。

淑贵妃娘娘宴后邀了丞相夫人去她宫里小坐，我与丽蓉，自是要随行的。我这才想起丽蓉此前说的话，忙不迭偷偷看了她几眼。果真是明艳动人，一双桃花目，便是再耀眼的明珠也黯然失色。

她似是有所察觉，从桌上的金丝小碟中拈起一块枣泥糕，笑吟吟地递给了我，道：“叶儿不必拘束。想来咱们两家是世交，我与你娘亲，更是闺中姐妹。叶儿大可叫我一声姨娘。”

我自是甜甜地应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竟在自己家里见到了她。

“贵妃言重了。我苏某在朝堂漂泊半生，早已心生倦怠，已决定辞官回乡，不日便会向陛下请辞。”祖父婉拒。

今上对祖父的才学颇为赞赏，太子未定，便已言明祖父便是将来的太子太傅，是以祖父，便成了夺嫡暗流中的一块竞相争夺的筹码。祖父无意参与其中，一早便差人买了江南的宅子，准备寻个时机离开京城。

我顿感无趣，便欲离开。

噗通一声，竟是那女子蓦的跪下，“苏伯伯，我知您不欲趟这趟浑水，倘若他资质平庸，妾身宁愿他庸碌一生，做个闲散王爷，可是现在，他俨然成了众矢之的呀！稚子无辜，您忍心看他不知哪天便遭遇不测吗？”

祖父似有所动容，但仍旧不发一言。我似乎想起丽蓉昨日与我说起，宫里有个倒霉皇子落水了，若非有宫人恰好经过将其救起，怕是早已一命呜呼了。原来竟是这漂亮姨娘的儿子。

“我知您素放心不下叶儿。说句僭越的话，您若辞官归隐，您百年之后，叶儿便是真的无依无靠了。我答应您，我儿允瑾，会替您照顾她一世，许她这世间最高的尊荣。”

祖父沉吟半晌，终究说出了个好字。

我听得似懂非懂，终耐不住性子，小跑了进去，“祖父，陪叶儿去摘花呀！”

第二日，家里便来了个小小少年，对着祖父恭敬垂首，“允瑾见过老师。”又似模似样的朝着我一揖，“见过苏妹妹。”

我有些认生，躲在祖父身后轻轻的探出脑袋，看着小少年背上大大的书篓，暗自咋舌。

我天生不喜读书，大抵是随了我那英年早逝的将军爹，祖父疼我，往日也不逼着我看书习字，只是贵妃娘娘走了之后，祖父没有带我去摘花，却拉着我的手，道，“叶儿大了，以后可不许瞎玩胡闹，琴棋书画皆不可落下，免得以后，失了风范。”

彼时的我，还不知祖父那句失了风范是何意。

于是每日晨起，我便与那小少年一起跟着祖父研习，至午方停，用过饭后自去学些闺阁女儿学的技艺，而那小少年依旧待在祖父的书房里，至晚方归。

万平十七年八月，也就是贵妃娘娘来过的第二月，圣上下旨，立皇二子秦允瑾为太子，而我，竟成了钦定的太子妃，及笈后完婚。

那时我尚处垂髫之年，将将六岁，他也不过九岁。一纸天下最隆重的婚书，将我们生生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