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底下搭戏台
“柳树柳,槐树槐,柳树底下塔戏台。人家的闺女都来了,我家的闺女还没来,说着说着就来了,骑着个驴,打着个伞,光着屁股挽着个纂,好他妈的不顺眼!”。
这是家乡的一首民谣,老的不能再老了。儿时,母亲就是唱着这首民谣哄我入睡,因此,直到如今,还倒背如流,如我这般大的人,差不多都会。现在看来,这民谣虽没有什么艺术性,但它古老,朴素,不知伴着多少代人长大。
我村当时只有几十户人家,村东一条小河缓缓流过,河边一棵大柳树,枝繁叶茂,树干我们三个小伙伴都搂不过来,这就是上天给我们的恩赐,是我们儿时的乐园,也就是我要说的戏台。
春天来了,大柳树早早的换上了新衣裳,嫩嫩的叶子,长长的枝条,在春风中摇曳,像美丽少女的发辫,婀娜多姿,向人们昭示着春天的气息。
炎热的夏天到了,大柳树更是枝桠丛生,绿叶繁茂,一片葱茏景象,遮住了热辣辣的阳光,清凉无比。我们几个小伙伴就在这柳树下摆开龙门阵_____每人从小河边挖一块胶泥,玩儿摔破锅的游戏。胶泥先用手柔的很软,然后做一个铁锅的造型,薄薄的底,做好后,嘴里叨念着:“破不破,不破,叮当一个!”反手在石板上一摔,啪的一声,锅底破了,其他小伙伴就要用胶泥来填补破洞,把对手的胶泥赢完了就算胜利。
为了让破洞大些,我们就在锅底放一些水,这样锅底就薄如纸,效果更显著。我们玩儿的不亦乐乎,不一会儿脸上身上都是泥点子,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胜过对方。呯,啪的声音,喝彩的声音,就在这大柳树下响个不停。
这声音经常把附近午睡的王爷爷招来,这大柳树就是他的。王爷爷七十多岁,外号王驴子,因脾气倔而得名。听说是个老八路,腿上受过伤,走路一瘸一瘸的,一年到头剃一副光头。只见他,光着上身,穿一大裤衩子,脚上提拉着一双布鞋,手拄拐杖,一脸的怒气,一边走一边对着我们是一顿臭骂:“小兔崽子们,瞎咋呼啥,午觉都睡不安生!赶紧滚蛋!”。手杖戳在地上咚咚的响。
一见这阵势,我们一个个手里的胶泥一扔,裤衩一脱,扑通扑通跳进水里,齐声呐喊:“柳树柳,槐树槐,柳树底下搭戏台,王驴子有种你下来!”王大爷被气得浑身乱颤,胡子直抖,亮光光的脑袋上一层汗珠。气急了,就一只手扶着树,另一只手用胶泥投向我们。我们一个猛子钻进水里不见了,过了好一会儿,从远处钻出一个个小脑袋,头发一甩,抹一把脸上的水,冲着王大爷嘻嘻的笑,接着又是一顿齐声呐喊。
正在得意之时,只听狗蛋儿一声大喊:“不好了,我们的衣服都被王驴子拿走啦!”。果不其然,只见王大爷不慌不忙,用他的拐杖,把我们的裤衩一个个串起来,扛在肩上走啦。边走还不时回头冲我们诡秘地一笑,嘴里哼着:“我正在城头观山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那情景把我们鼻子都气歪了,嘴里喊得更欢了:“王驴子,不顺眼,光着屁股挽着个纂!”。
王大爷走远了,我们是大眼瞪小眼,蔫了———怎么回家呀,光着腚呢?。还是淘气儿鬼主意多:“老驴头不让咱好受,咱也给他点颜色看看,那柳树是他的,咱们把他的柳树枝折断!”。大家一听,好主意,纷纷上岸,蹭蹭几下,上了树,有的折树枝,有的拽着柳枝荡秋千,手一松,扑通跳进水里,玩儿得更来劲了,不一会儿,再看那大柳树是七零八落,残枝断柳,一片狼藉。我们简直成了一群无法无天的猴子。但王爷爷始终没再露面。
天黑了,各自的家长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找来了。一看这光景,少不了挨揍,再看我们几个小伙伴,屁股青了,耳朵红了,身上落下几个红红的手指印儿。挨个去给王爷爷道歉,好话说尽才讨回了衣服穿上回家了。路上家长们又都骂起了王驴子:“这王驴子,这么大岁数了,和一群孩子较什么劲呀,真是的,老不懂事!”。我也恨死这倔老头子了。
几天过去了,我们没敢去河边洗澡,怕挨家长揍。但终究禁不起诱惑。身上的疼早忘到九霄云外了,天又酷暑难耐,我们几个小伙伴又偷偷来到柳树下,这真是个好去处,清澈的河水泛着涟漪,树上的知了懒洋洋的叫着,微风吹过,浑身凉爽,惬意得很。
我们不敢玩儿摔破锅了,怕惊动王驴子。于是决定悄悄上树抓知了玩儿,狗蛋儿心急,抱着树就向上爬,刚爬几下,出溜就下来了,大家正在纳闷,只见狗蛋儿把手放在鼻子上一闻,嘴一咧喊一声:“臭啊!”,河边洗手去了。我们定睛一瞧,只见树干上涂满了猪粪狗粪什么的。
“准时王驴子干的好事儿!老家伙真够损的!”狗蛋儿洗完手回来,跳着脚冲王驴子家骂!“这好办!”淘气儿晃着小脑瓜,拍着胸脯,说完就跑没影了。
大家正在诧异,只见淘气儿手里提个水桶,另一只手拿个笤帚,气喘吁吁的回来了。哦,大家一下子明白了,这是要把树上的猪粪刷掉啊!这淘气儿就是鬼点子多,难怪大家都叫她智多星。
大家七手八脚,有打水的,有用笤帚刷的,没一会儿功夫,大树干就已经干干净净的了。我们顺利地爬上树,抓了很多知了,拴在一根绳子上,知了飞着,叫着,玩儿得好开心啊,忘了酷暑炎热,忘了太阳要落山。
从那以后,我们对王驴子那个恨啊,恨他人太损,恨他不让我们在柳树下尽情的玩耍,盼着他早点儿归天才好呢....王驴子真的病了,听说病得很重,已经不能起床了。
慢慢地我们长大了一些,也懂点儿事了,但对王驴子的恨依然如故。后来听说那棵大柳树被王驴子砍掉了,做了一副薄皮棺材,剩下的木材打了二十个小凳子,大家都不解其意——棺材明明可以做得好一些,剩那么多木材打凳子干什么?王驴子脾气倔,只能照他的意思做,没人敢问。
从此,我们的乐园没有了,我们的戏台被拆了,河边只剩下一棵孤零零的柳树桩子,守护着那条弯弯的小河,河水依旧清澈,淙淙流淌,没了大柳树的映衬,也就再没有了往日的繁荣和喧闹。
终有一天,王驴子死了。据说死前,右手不停地指着衣兜,儿子掏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我是个老八路,这些年受政府照顾,想想死去的那些战友,我很幸运。这棵大柳树是我唯一的财富,我把它保护下来,除给我打一副薄皮棺材外,剩下的打一些凳子,送给我村的娃娃,让他们好好读书,我喜欢这些孩子,淘气儿,狗蛋儿........还有....
在场的乡亲无不动容。我们几个小伙伴再次来到小河边,来到那颗柳树桩前,望着小河流水潺潺,眼泪簌簌落下——对不起,王大爷!
柳树柳,槐树槐,柳树底下搭戏台,王大爷你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