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周荣在学校里是个顶出名的人,不是因为学习成绩好,却是游戏打得多,熟练的很。不管是街机、单机还是电脑游戏,而今的手机游戏,他总门儿清。起床了玩,吃饭了玩,上课玩,下课玩,连着做梦都是在打游戏。同宿舍的同学不喜欢他,但其他宿舍的同学却喜欢的不得了。叫他游戏百科全书,比百度还好使。总之现在主攻手机游戏的他,就没离开过手机,身背两个充电宝,都有些不够用。
他往学校外面走,遛着墙根,方便低头看手机。不过也有玩的入迷,没暼着路一直走到路边去,差点掉进了没井盖儿的窟窿。有那么两次,不是一起的同学拉着,他就要上本市的新闻头条。多嘴骂两句河南人,但却想不起偷井盖儿的梗,又是从哪里流传出来。
顺着余光一拐弯儿,就碰着个网吧常客。人家跟他打招呼,扯游戏,他当然要回应回应。按着暂停键,就关了手机聊起来。可人家也不过随手一招呼,这就费了不少时间。于是紧着赶两步,跑去了街对过的教室。走到了门口,往口袋里一掏,手机不见了!
登时起了一身的白毛汗,与同学惊惶了两句“我手机不见了”,拔腿就往外面冲。来回寻了个遍,又问了问门口摆摊子戴白帽烤羊肉串儿的,都说没瞧见。
但课总是要上的,回到教室,只在大冬天出了一身臭汗。周荣看了看指甲缝儿里的泥,在心中骂起来。要不是包里搁着充电宝?要不是遇上那鬼同学?要不是躲着那辆赶着投胎的摩的?要不是设置了飞行模式?晦气,一定是戴白帽烤羊肉串儿的捡了去,偏生不告诉我。什么世道,那手机自己加了两道锁,捡了又用不了。麻烦的是,又要重新补办电话卡,什么银行卡,支付宝统统都要挂失,烦透了。
周荣跳下马路的时候,手机跌进了旁边的草丛,马四看见了。
本想叫住那学生,可是一看他急急忙忙跑了去,又从没在摊上买过羊肉串。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顺手抄起来搁在了裤兜里。
当着别的串儿摊,他不方便拿出来看,不过心里却美滋滋,扭了扭广播上的开关,把唱经文的,换成了流行歌。
他看着周荣回来寻手机,大冬天的憋红了红字,满脑子汗,看得他挺过意不去。可周遭的小白帽都说没看见,那为什么唯独就他看见了。况且他这捡了贵重物品,总归是有点辛苦钱,不说给了,烤两手羊肉串儿总行吧。白给了他,同伴都要笑话——捡了东西不出声儿,怕我们抢了你的?捡了又白给,吃这哑巴亏!总之别说捡着了,就算没捡着也充楞,反正这些学生都比摆摊儿的阔,一顿饭一百多呢!
他看着周荣走了,收拾起摊儿来。周遭同伴看着他笑:今天都没开张,这就回去挺尸了?总归是心里有鬼,马四憋着劲儿,愣是没把这欢喜笑出声,匆匆拾掇了摊子,开着破摩托风也似的往家里跑。
开到僻静地,他这才掏出手机来。这手机壳花花绿绿的,看上去挺值钱。手机这牌子不认识,不过看到好多学生都用的这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应该挺高档。镜面儿也干净的很,这边边角角,没磕着碰着,崭新崭新的,怎么着也能卖个三四百吧。
这么想着,马四按了一下圆形的按键。呵,还有密码儿呢,这可咋整。
“卖不出去的话,自己又用不了”。马四不免有点失望,可继而一想,卖烤串儿的用这么个高档手机,他们肯定怀疑我去偷了抢了,不太好;再说了,这么高档的手机,肯定有人抢着要吧。
马四又骑着破电车,回到那个租来住的破烂楼里。那下边儿正好有回收旧电器的,说不得能卖个几百块,今天这摊儿也算没白出。
“你这里回收旧手机吗?”
“你拿来我看看”,满脸横肉叼着烟嘴儿的老板,盯着电脑,看也没看马四一眼。
马四懒得生气,按平时,他就呼朋喝友地要教训他一顿了。“就这手机,你给看看”,马四把门边儿的凳子搬了过来,坐踏实了,才小心翼翼地拉开裤子拉链,把手机掏出来放桌面上。
“这手机,早过时了,卖不了几个钱”,老板看了一眼。
“怎么可能,你看,还是崭新崭新的”,马四拿起手机,扯了手机壳,前前后后指给他看,“你看,还是这个牌子的”。他指了指,后壳上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这是假的,是山寨的!”老板又看了一眼,“那你卖多少钱?”
“你收这手机给多少钱?”马四悻悻地递过去手机。
“五十,最多。”
“什么?放屁!”马四又把手机抢了回来。
“给的不少了,二手就是这么个价。而且……”老板看了看马四“这手机不是你买来的吧,我破解它就要费老大的劲,得不偿失。”
五十块?马四呆住了,一屁股坐在烂凳子上,不留神,“噗”地一声,凳子垮了。
不卖了,他决定把手机还给那个学生,说不定还能收到五十一百的辛苦费。
第二天,马四把摊儿推在校门口边上。学校响了铃,那个总低着头看手机的学生没来。一直等到午饭点儿,还是没见着影儿。中间城管的来了,躲了一会儿,回来,到学生们晚上放学,还是没见着那小伙儿。
周荣没来上课。
手机丢了之后,他也丢了魂儿,慌张无措地去上课。一堂专业课,老师在上面讲的唾沫横飞,他只在下面低着头——平日里也低着——总想着手机掉到哪里去了。想了一会儿,又摸摸口袋,以为手机并没有掉。拿出来一看,却是自己图便宜买了个手机模样的充电宝。
越想,他心里越着急,堵得慌。损友们围上来,跟他闲聊着昨天晚上的战果。也是三四张嘴,叽叽哇哇地说得唾沫乱飞,说得他恨不得马上跑出教室,跑到楼顶上,大声呼喊,大声发泄,再不济就直接跳下来,死了算了。平日里从来没想过的许多事,都不知如何浮现在他眼前。这个月的生活费早用了个干净,下两个月怎么过,他都没有想好。这手机,还是自己挣了一个暑假,又找家里添了一点才买了的。对,自己跟爸爸要钱的时候,看着他粗糙的皮肤,还有几十年藏在指甲里的泥,心里更难受了。
想到了爸爸,又想到下个月要结婚的姐姐,爸爸偷偷把房子卖了,才凑得一点嫁妆钱,还瞒着姐姐没说。妈妈开了一池塘养鱼,上个月也翻了塘,欠着鱼苗钱不知要去哪里凑。
平日里他想不到这些,也不愿意去想,今天,好像老师的课,一句没听进去,却让自己想起了这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他头一次觉着活着真累,好像一切按部就班都随着手机的丢失而丢失。这学上着有什么用,不上这学,又有什么用?
四十分钟的课,让他感觉过了四十天那么久,下课铃声也跟平常的不一样,好像是在讽刺他一般。他走出了教室,今天的课不想上了;明天?明天的也甭上了。
从校门口出来,他抬眼看到了烤串儿的那几位,又想去问问,是不是后来又有别人捡着了,临到摊前儿,他却低着头走过去了。
马四赶回来的时候,没碰上他,问着摆摊儿的摊友,都说没瞧着。再者一再普通不过的学生,谁又能记着,不是老主顾也不是个阔佬,长得都差不多。
晚上了,起风了,马四的耐心已经等完了。他根本不想烤串儿,一心都在裤兜里的那台手机上。这南方的冬天,冷的要命,就算穿上那件绿色的军大衣,冷风就像长了眼睛,长了手,沿着那么一点领口缝儿,拼命地往里钻。刀子一样刮着皮,刮着肉。
马四不想等了,他收了摊子,挂在了自己那辆破摩托上,“突突突”地就开走了。冷不丁儿,那手机响了起来。正拐弯儿的档口,他停下来,把手机掏了出来。
“嗨,是这破闹钟响了。”
马四刚把手机放进裤兜,就听见猛的一声喇叭,连头都没抬,慌忙一打摩托方向……
学校这段日子,不见了马四,不见了周荣,城管还是赶着烤串儿的跑,玩游戏的学生们,又发现了新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