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何处是
谭阿婆一个人坐在屋前的门槛上发呆,已经五月了,立夏的节气已过。门前的那棵枣树枝条早已密密麻麻。
太阳在屋前的山顶斜斜地挂着,阳光穿过枣树的枝叶,又在窗棱上拐了个弯,映在阿婆发呆的脸上。
阿婆昏黄的眼神一直盯着那株枣树。每年秋天,枣树上就像挂灯笼似的密密麻麻红彤彤的全是枣哩。
这棵树还是阿婆的娘种的,娘说屋前空旷,种棵枣树给娃们当零食呢,阿婆今年七十了,娘是五十几岁走的,阿婆都不记得喊一声娘是什么滋味了。
屋前池塘边还有几株桃树、梨树、橘子树,如今也早已落了花,全是枝叶。春天的时候,阿婆还在树下走过,风一吹树上的花瓣,就飘落在池塘里,阿婆觉得怪好看的。
太阳终于慢慢地斜下山去,枣树枝叶上的金光慢慢消失了。
发呆的阿婆被一只呱呱叫的母鸡吵醒,鸡爪子扒拉了两下,直接在阿婆面前拉了一泡鸡屎,平日里阿婆顺手就会捡起一支鞋子,朝鸡丢去去,但阿婆今天没有。
这时李老汉挑着一箩筐菜回来了,对阿婆说,“土里也没什么菜了,基本上拔的差不多了,明天可以收拾收拾,看家里哪些东西还用得上,就把它拖走吧,后村他们都搬完了就只剩我们这几家了。”
阿婆叹了一口气。问,“偏房里那两口寿材怎么办呢?”
“那个新娃明天叫寿材店的老板便宜点回收过去,哪还能带得走哩。”
“那屋前还有这么多树了,那棵枣树还是我娘种的,树砍了对娘的念想也没有了。”
李老汉听了,似乎有点恼火。“那有什么法子吗?这房子还是在我手里建的呢,当年一块砖一块砖的自己拉了回来,帮着做小工,累得脱层皮呢?
现在说拆就要拆,胳膊还能掰得过大腿呀?你看新娃媳妇他们,欢天喜地都搬走了,”
正说着,后院米大娘家又吵起来了。只听见米大娘一把菜刀一块菜板,一边剁的咚咚响一边哭骂着,“你这个不孝子啊,你这个砍脑壳的,你把娘的房子就这样卖了呢?”一边剁一边唱着骂。
正骂得起劲,米家媳妇儿,敲着一个铁盆就出来了,咣咣声立马就压倒了菜板声,米家媳妇也一边敲一边吼,“你这个老不当相的,政府要拆房子,要建工业园,你骂我们干什么,分给你的钱,我们又没贪你的,你儿子哪里对不起你了吗?”
米大娘被媳妇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菜板也剁不动了,就只在那里嗷嗷大哭。
谭阿婆听了也想哭,但她没时间哭了,她要赶紧回家收拾东西,看那些老箱子老柜子还能不能留得下来。听说挖土机明天就要开进来了。
阿婆就着急的在家收啊,搬啊,柜子使劲抬也抬不动,出嫁时娘为她准备的那个小箱子,也变重了。
从前轻轻地一提就起来了,可是今天阿婆使劲搬都搬不动,阿婆心里急啊,越急手越抖,一不小心,箱子砸地上“哐当”一声,阿婆心里一震,睁开眼睛一看,“哦,原来又做梦了。”
阿婆慢慢地扶着床起来,看着狭窄的安置房里娘送的那个箱子还在,阿婆走过去轻轻的抚摸着箱子,箱子上的手青筋暴露,像一块枯树皮包裹着枯萎的树枝。
如今老房子里能带过来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个箱子了。
箱子里还装着几双新娃和青妹小时候穿的一些衣袜,小小的,一点点大,小的连孙儿他们都穿不了了。
房子虽然狭小,儿子新娃也考虑周到,什么都准备的好好的,墙上还给她贴了一面镜子,说应该住不了多久,等回迁房一建好就又要搬走了。
谭阿婆应该好久都没有照过镜子了,她都快忘记自己是什么模样了。那天一个人站在镜子前梳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满脸皱纹,冷不叮吓一大跳。
她看到额前的白发,想拿把剪刀来剪一剪,阿婆就把白头发一根一根的挑出来剪,剪着剪着怎么都是白的,越剪越多一不小心就把前额剪光了。
李老汉回来就使劲笑,“你还不如直接剃个光头省心了”。阿婆就生气了,找了一顶帽子戴上,把墙上的镜子拆了下来丢床底下去了。
现在谭阿婆就坐在安置房的门口发呆,有时候也和李老汉拉几句家常,她老是问“我的那些树就这样砍了啊?等我们走了这么窄的地方怎么摆酒席呀?”
新娃有时候来看他们,开着一辆很大的车,车子前面还挂着几个圈,有时候也听见阿婆问的话,就笑她,“你那几棵树能值几个钱啊?”
阿婆也就不问了,没事的时候还是坐着发呆,有时候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还是睡着了好,睡着了还能去梦里看看她的树,看看她的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