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距离的爱
01
早高峰的地铁，像往常一样挤得没什么空隙。我靠在座椅上，不想睁眼睛，努力想象自己还在温暖的棉被里。这个冬天，彻骨的寒冷。
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撞到我的膝盖，我调整了下姿势，继续与疼痛做抗争。然后我就被推醒了，我抬起头。挤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奶奶，还有一个圆滚滚的男生。看着这男生的眼神，我知道是他推的我。
“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你可不可以让这位奶奶坐一下？”这个圆滚滚的男生，还是开口了，眉眼浅笑面带歉意。
睡觉！哪路神仙告诉你我在睡觉了！这个圆滚滚的冬瓜，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我在心里默默地咒骂。众目睽睽之下，我并不想被钉在道德败坏的十字架上，只得捂着肚子慢慢站起来挪到一边。手掌下的剧痛，让我冷汗涔涔。我只能自暴自弃地坐到地上了，还好还有三站就可以下车了。
“哎，你怎么了啊，不就让你让个座嘛，地上凉，容易感冒啊！”这个冬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拉着我的胳膊就往上提。如果不是因为该死的大姨妈，这个冬瓜一定会被我怼得找不着北。此时，我只能听到自己气若游丝的声音：“你离我远点，不然我报警了。”
终于出站了，新鲜的空气很甜，漫天的雪花还在簌簌地落着。我一直觉得下雪是最充满诗意的浪漫，今年的雪一样很美，可浪漫却不再是我的了。
八点二十的手机闹铃响了。而我离公司还有两百米的距离，从来没觉得这么遥远过。和全勤奖相比，疼痛也就没那么难忍了，加快脚步才是王道。然而，下一秒，我就结结实实地滑倒了。再下一秒，那个冬瓜又出现了，简直是我的灾星。
“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快点起来，我扶你。”冬瓜的声音，怎么听都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为什么一遇到你我就倒霉，你能不能离我远点？”甩开他的胳膊，我又开始加快速度，时间不等人啊。
“这马上就八点半了，要迟到了哦，我看我们方向一样，还是我扶你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冬瓜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不开，或许是因为他笑得跟弥勒佛一样，让我少了些戒备心。他的手腕当拐杖，倒也不错。最后发现，我们在同一座金融大厦里上班，我7楼，他15楼。
02
冬瓜名叫林海，长得圆滚滚的，肉肉的，足以让人忽略他180的身高。让人无语的是，这么彪的汉子长了一张娃娃脸。我们同在一座写字楼里上班，他是卖保险的，我是催收贷款的。从风险的层面讲，我俩就是相克的。
自从地铁相识后，我和林海就经常会碰到，上下班的路上，电梯里，吃饭的时候。每次不管林海多么热情地打招呼，我都是浅浅一笑点点头，不多说一句话。工作已经耗费了我所有的力气，我不想再在别的事情上多花一点精力。
有一天吃完饭回到公司的时候，林海居然在给我的同事推销保险。“很多人都说没钱买保险，可是却拼了命都要买房子。房子只是住的地方，并不能提供更多的保障。可是，保险就不一样了。比如说……”
林海喋喋不休的声音，让人头痛。我起身准备出去透透气的时候，他突然走过来，搂着我的脖子喊道：“各位亲爱的同事，我是李月的朋友，以后大家有什么保险方面的需求，尽管找我，我在15楼……”
“谁是你朋友，你不要自作多情了，行不行！要卖保险，出去卖去。慢走不送！”林海还没说完，胳膊就被我甩出去了。我的高分贝让周遭同事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了，林海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去了。
我从来没想过要这样给他难堪，只是他的热情，实在让我不自在。这半年的时间，我把所有朋友的关心拒之门外，我不想交新的朋友，只希望可以静静地照顾好自己。我不想要什么意外，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一段地铁偶遇，可以被删除。
03
和林海再次相遇，是在我常去的餐厅。
那天是周六，我一个人，点了曾经的他最喜欢的菜和啤酒。我是个爱喝酒的女人，但酒量很差。以前他总是说，不许我和除了他以外的人喝酒。可现在，我只能一个人喝酒了。
在餐厅的洗手间外面，林海在用手抠喉咙，吐个不停。等他吐完以后，我给他递了几张纸巾。准备走的时候，他却拽住了我的手，断断续续说道：“小月啊，好久不见，我在陪着领导应酬呢！还有半个小时就能结束，你能不能等等我，我怕我醉得太厉害。”
看着为了工作拼命的林海，我有点不忍心，就点了点头，告诉了他我的桌号。接近一个小时的时候，林海才小跑着过来了，看上去居然很精神，跟刚才判若两人。
看出我的疑惑，林海笑着解释道：“小月，你太小看我了，我可是千杯不醉的。可是你脸不红心不跳地陪客户，客户未必高兴啊。喝吐了还是坚持要陪，才显得我有诚意嘛！谢谢你等我哦！”等林海的过程中，我又喝了不少酒，头有点晕，倒是愿意多说说话，就跟林海聊了起来。
“很羡慕你，这么努力工作。我做贷款催收，可是每个月都完不成任务。我不喜欢像同事那样，给逾期客户群发‘再不还钱，就把你的通讯录打爆，让你没办法做人’这样的信息，也没办法在电话里凶神恶煞威胁对方要起诉。如果别人真的有困难，想不开跳楼了怎么办？可能哪一天，我就要被炒掉了吧……”
那天，我醉了，林海把我送回了家。
04
从那以后，我跟林海的关系开始像正常的朋友一样了。可能因为他认真生活的态度吧！他笃定国内的保险市场会走向专业化、定制化，有很好的前景。他也喜欢跟我分享，他卖出的大病保险帮助别人走出困境的故事。
我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坐地铁回家。在我想喝酒的时候，他会说他也想喝。在我们地铁初遇的前后几天，他会给我送热热的奶茶。周末的时候，他偶尔会出现我家门口，拽着我一起去爬山锻炼身体。对于我，他总是会问。
“小月，你为什么经常挂陌生电话？”
“小月，你为什么喜欢装作快乐？能告诉我吗？我真的心疼你。”
林海的问题，我总是回避的。有时候我们好不容易交了一个新的朋友，跟过往无关，又何必把自己的一地鸡毛摊开来给别人看呢？我执着地以为，只要不再提起，总有一天会过去。
这个冬天，格外得漫长。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的喉咙疼得厉害，用体温计测了下，有些发烧。等我飘到药房门口的时候，我才发现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也没带钥匙。
冬天的早晨很冷，我却把穿着拖鞋的自己甩到了大街上。在那一刻，所有的委屈轰然从心底涌出来，我蹲在路边哭了很久。我不想找我的朋友，不想让她们心疼又无能为力。然后，我就想到了林海。
05
在我狂砸了林海家的门五分钟后，林海顶着鸡窝头出现在门口。我跟他解释了前因后果之后，他终于合上了震惊的“O”形嘴巴，并帮我给司机付了车钱。
林海以最快的速度拿了件羽绒服给我披上，并用手机点了早餐。而我把他冰箱里的所有啤酒都拿了出来。林海看到我的动作，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把啤酒一罐一罐摆了回去。他蹲到我面前说：“小月，你生病了，不能喝酒，听话。”那一瞬间，我就很想把林海当垃圾桶，把所有的负能量都倒出来。
“林海，我总是挂电话，其实都是贷款催收电话。很可笑吧！我自己是做催收的，反而被电话骚扰。今年夏天的时候，我的男朋友章诚跟我说投资失败不想拖累我，跟我分手了。然后，不知所踪，电话也再也打不通。我总是一个人，因为我不喜欢被别人关怀。这几个月，我一直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上班……”
我一边说，林海一边帮我擦眼泪。
“小月，你不用担心，你自己是做催收的应该知道。如果金额很大早就会起诉了，反复打电话说明金额比较小，实在找不到人也就不了了之了。你现在应该把电话号码给换了，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小月，我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你心里还放不下。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从第一次遇到你就喜欢。我不想你一个人喝酒，不想你一个人照顾自己。我想照顾你。”
林海的话，我并没有那么意外。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关心，我何尝不是贪恋林海的温暖，才默许了他的不断靠近。可是，真的揭穿了，我还是有些无措。拿林海的手机找了开锁公司，然后我就匆匆走了。
“小月，我会等你的。”林海在后面喊。
06
林海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好像什么尴尬都没有。上班的时候，桌子上经常放着我爱吃的零食。有事没事的时候，总爱给我发微信，报告他的位置和日程。他总说，有困难找海哥没错的。有他在，好像这个冬天变得没那么冷了。为了章诚忧虑的时间，好像也越来越少了。
赵可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趾高气扬：“李月，我跟章诚在一起了。我爸把他的欠款全部还清了。等结婚的时候，我会邀请你的。”
赵可一直把我视作情敌，如今，终于尘埃落定。意外的是，我并没有那么难过。我终于真的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了。林海说得对，我应该换个号码了。而且，我要换一份工作。
以最快的速度，我办好了新的手机号和辞职手续。当我心情愉悦地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看到林海拖着一个行李箱蹲在那，莫名地喜感。还没说话，我就先笑起来了。林海抬起头，猛地站起来，抱住了我。
“林海，发什么神经，快放开。”
“小月，打你电话打不通，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林海的头发在我脖子蹭来蹭去，话语间竟带着哭腔。
“不是你叫我换号码的吗？我还换了工作，以后我跟你一起卖保险吧！林海，你为什么要带着行李箱啊，我是不会收留你的啊！”
林海终于抬起了头，手放到我肩膀，开心地说：“放心吧小月，跟着我卖保险有饭吃。我没要你收留我啊，我在你楼下租了房子。我希望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五分钟就可以赶到。”
07
“林海，我的水杯打不开了，你过来一下。”
“林海，我的电脑蓝屏了，你过来一下。”
“林海，我刚看了恐怖片，很害怕，你过来一下。”
“小月，有什么事情，咱能一次性说完吗？今天第几趟了都。”
“林海，我想你了。”
“马上过来，马上过来，五分钟。”
和林海做邻居的日子，这个冬天终于又开始浪漫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