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肉:纵有万种风情,待与谁人说
渣肉(或者叫做米粉肉)是小时候母亲常做的一道菜,做法非常简单,却是下饭神器。
将五花肉洗净切块,在热水里焯过捞起来,加一些鲜酱油,再密密实实地抹上渣粉,静置一晚使其入味,然后上锅蒸熟。当蒸锅开始冒热气的时候,渣肉的奇香便铺天盖地地升腾起来,继而弥漫全屋。
这时我会忍不住咽下突突的口水,端着空碗乖乖坐在桌边,腆着脸问母亲,肉好了吗?能不能尝一块。
你先写作业去。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眼里都是笑意,等好了我叫你,蒸烂一点才好吃呢。
的确,渣肉一定要蒸得软烂,让渣面几乎完全融化在油脂里,软硬程度类似于豆腐,才算是功德圆满。有的地方习惯将裹了渣面的肉放到屋外晾晒,蒸出来是一种干硬的口感,比较有嚼劲,但是对我这样牙口不好的人,是一场灾难。
对渣肉的要求,知否知否,必定是要“绿肥红瘦”的五花肉,且肥肉的比例要大于瘦肉。如果是五指来衡量,肥膘部分至少是两指宽。
咬开来,肥的部分变成千堆雪,颤颤巍巍似乎快要从悬崖跌落。瘦的那部分则丝丝缕缕阡陌纵横,是火山爆发后炙烤得发烫的岩石。所有这一切,被渣面包裹着,呈现出一种冷峭浮凸的粗粝外表。
渣肉的灵魂在于渣粉。肉之灵气,全靠粉的激发。
讲究的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拿干糯米拌上八角花椒五香粉,用小火炒熟,凉了之后再碾碎。最好是手工压碾,保持些微的颗粒感。虽然写起来三两句话,但是实际操作却很繁琐,且费时费力。所以,现代人多半是买了成品渣粉来做。
前几日,有朋友从三河古镇来,捎给我一包渣面,让我颇有些惊喜。三河虽然是个小镇,但水系发达,古时就车船滚滚,商贾云集。商人多金,自然也爱吃。有趣的是,炒菜少,多为蒸菜。经常是七八个蒸菜花团锦簇地摆一桌,蒸咸鱼、蒸白干、甚至蒸虾子,其中一道渣肉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三河几乎家家备着石磨和筛匾,专门用来做渣粉。有这样的传统技艺,自然出品比别处更具风味。
芜湖有一种出名的街巷小吃——渣肉蒸饭。用小笼屉装着,以糯米饭打底。米饭吸收了渣肉的鲜香,被油汁慢慢浸润,中间搭配着豆腐皮丝,再佐以咸鲜清爽的腌豇豆、红辣椒,喝一杯豆浆,就是一份充实饱满的早餐。
其实渣肉的卖相真是不太好。我记得母亲常用的是一个缺了口的白色搪瓷盆,上面有两条金色的小鱼。使用的次数多了,小鱼的线条变得很浅,像是寥寥数笔的两根水草。傻乎乎肥嘟嘟的渣肉们安静地挤在搪瓷盆中,显得灰头土脸的。这种颜值的菜,绝不适合发到朋友圈里,再配上“岁月静好,若你在场”的小资文字。
而如果择一精致餐盘,盘中仅摆放一两块渣肉,浇上浓厚的酱汁,撒点迷迭香,配上绿色的薄荷草。美则美矣,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年纪大了,餐桌上的选择开始愈加严谨挑剔,各种饮食禁忌也多了。母亲大人现在每隔几天就要给我发科普文章,标题大多让人心惊胆战:“现在知道还不晚,吃这个能长命百岁!”“小心不良的饮食习惯,正在偷走你的健康!”“百岁老人的长寿秘诀,抓紧看,马上删!”……类似渣肉这样的高脂肪高热量的菜,已被打入“冷宫”久矣,变成了“禁食”。饭局中如果偶然遇到,大家也必定目不斜视,置若罔闻。连带着我的筷子,也犹豫再三,始终没有勇气伸过去。
金圣叹说:雪夜闭户读禁书,乃人生一大赏心乐事。偷吃禁食,也类似于此。一边暗爽,一边负疚。尝到了心动神驰,尝不到总觉得怅然若失。这种微妙的感觉,只有自己明了。
纵有万种风情,待与谁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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