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雪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从死去的土地里
培育出丁香，把记忆和欲望
混合在一起，用春雨
搅动迟钝的根。
——艾略特《荒原》
1.
第一次在四月份看见雪是Z在大三的时候，雪对于z这个北方人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但是四月份的雪，z还是第一次遇到，以至于舍友叫他看雪时，他还以为舍友在开玩笑。
“z，z！过来看啊，卧槽，下雪了。你快来。”
“可以，下雪还行，我估计你是在诓我。”z头都没回，懒懒的说。
“谁骗你，快过来看看，下雪了卧槽。”舍友依旧催着z。
“兄弟，骗人咱们也得看看月份吧，这都要清明了，你告诉我下雪，你这...有点拙劣。”
“你当我骗你啊，你过来看看，这操场一片白。”舍友如是说。
于是z半信半疑的从自己的椅子上起身，懒洋洋的踱到阳台。然后把额头抵在窗上，窥探已经是黑夜的外面。
一片煞白的雪景映入z的眼帘，还有那未谢的桃花。
“卧槽，还真的，这鬼天，什么情况，清明下雪，可以可以。”z直起身板，看了看角落里那被异常天气璀璨的桃花，如是说道。然后z就又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了。
“你还说我骗你......”舍友嗫嚅说了什么。z也只是依稀听见了这开头。
z呆呆的坐在电脑前，没有玩游戏，也没开网页，而是在静坐了几秒后，一下子拿起笔。在自己的稿纸上写了首绝句：
四月犹寒雪覆山，
清明未至鬼出关。
天人不晓俗间事，
素裹并州忘血干。
z对这首自己提的诗很满足，不过也正常，这也是一个学中文的人的自满。写好后，他便把自己的这首诗发到了朋友圈。
“明天就清明了。”z想到，“12年，嗯，六年了啊。”z想起一个人，一位女性，一个在他脑海和心里，早已死去但又活了六年的女性，这一场雪，把四月份的温暖埋葬了，也把z又拉回了一月份的回忆。
2.
那是z的初中时光，盛夏。
“z啊，你在看什么？”L用那如琥珀般透亮的眸子，看着z。
“蚂蚁。就很有趣。”z答到。
“你还是赶紧去把老师要求的任务做了吧，那个，就是那个......”L思索着。一时想不起。
“引体向上。”z说道。
“对，就是那个，老师要求十个呢。你做完了？”L问道。
“没，一个都没。”z回答。
“那你......”
“没事，我是地理课代表，我跟体委说了，他给我过，背书我给他过。”z冷冷的说。
“你这人，就不能不用......咳咳。”L咳了两声。
“大姐，你身体不好就去哪边阴凉地坐会儿吧。反正老师不也说了，你不用参与这些运动。”z指了指单杠边的树，说道。
“行，你随意吧，早晚你得吃这亏。”L说道，向着树走去。
“亏倒是吃不到，这叫交易，懂不。”z对着那道背影说道。那道背影，z如今想起，才发现如此羸弱。
“随你吧。”
L是班里的女生，谈不上好看，但也不丑，但是性格非常好，给人一种不是同年龄的感觉，那时候的男生，半只脚踏入青春期，多少有些悸动，都学着大人，搞起对象来，然后觉得自己就很成人，而单身狗们，多半对女生也是评头论足，这个好看，这个有气质，这个个子高，z对这种话题大抵是不屑的，而且觉得有伤风化，于是在朋友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多半回避，但是毕竟z也是男生，在别人讨论的时候，自己也便偷偷听了起来。
“哎，咱班那个W，是真的好看，还女神范，身材还好。”一人说道。
“是，但是那个性格是不太好，感觉太傲了。”
“L性格到是不错，但感觉太不错了，一点不刺激。”
“刺激还行，刺激的话，你可以和女汉子搞一搞，那个刺激，非常刺激。”z抬起头，说道。
“可以，你别说，我还挺有兴趣。”那老哥说道。
“可以，还是阁下够狠啊。”z抱拳，说道。
3.
对z来说，暑假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去河边抓活物，但是搬家后，取代河的是一片海，于是，z便去海边抓活物。
z带着鱼竿，带着桶，走下台阶，来到海边，这里人很少，所以z经常来这里钓鱼，但是这天，z看见一个女生，站在沙滩上。
“今天居然有人。”z想到。“不过，毕竟是公共场合，地方虽然偏，有人还是正常的。”于是z就没在意，便打算去钓鱼。
“z？”一个声音拌着海风从z身后吹来。
“嗯？”z充满疑惑，但这个声音他非常耳熟。但他又很小心，他脑子在飞快的旋转，“我靠，这儿这么有人认识我”然后他又想到早上看到报纸上讲了人贩子，于是他又想到“卧槽，不会是踩点的人贩子吧，真点背，妈的，但是好像是个女的，不对，附近肯定有同伙，要不就是她带武器了，这特么咋整，天天钓鱼这下让别人钓了，妈啊，老天爷，基督，上帝，如来佛，玉皇大帝，不管是那路神仙，要是让我过了这关，我肯定再也不钓鱼，不杀生，天天去庙里上香孝敬各位神仙。”但是z在疯狂抱佛脚的时候，又握住鱼竿。寻思如何鱼死网破。
z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女生。
“L？你啊”z大舒了一口气。放松了攥着鱼竿的手。
“还真是你，z，你这么在这里？”L问道。
“我这日常钓鱼，你可吓死我了。'z说道。
“啊？”L一脸狐疑。
“啊哈哈哈哈哈”在解释完自己的脑洞后，L笑了起来，笑的z脸一片羞红，z于是反击“我这是自我保护意识强烈，也是正常的思考，你这，这么能嘲笑呢？”
L没有理会，依然笑着，并问道；“如果我是人贩子呢？”
z坦言；“那我就誓死力争，还我青岛。”
于是L笑的更开了。
“你还笑，我这说的，没有毛病啊，与其任人宰割，还不如，试探性攻击一下。”z辩解道。
“行，行，你说的有道理，我拐你，哈哈哈。”
“无法交流！”z涨红了脸，一甩袖子。
“我说，你经常在这里钓鱼？”L用手压着大大的太阳帽说道。
“是，这是我的私人渔场。”z说道。
“私人？”
“主要是地方偏，来的人少，除了动物和我，基本很少看见喘气的。”z说。
“哦，所以我今天来，你才有这么大的反应。”L说。
“是，倒是我想问，你这么在这里。”z问道。
“我家在这附近啊，我这出来转转。”L说道，语气很低，z想看那太阳帽下的表情，但被帽檐拒绝了。
“是嘛，这我还是头回听说。”z如是说道。
“我也是，才知道你家在附近。”L说道，语气还是很低。
“啧，俩孤僻人士。”z自嘲道。
“是啊，俩孤僻人士。”L抬起头，看着z，带着笑容。
z也看清了那帽子下的笑脸，苍白的笑脸。
4，
这是暑假最后一天，z依然来到了海边，当然，L也在。
“谢谢你的地理笔记。”L说道。
“嗨，谢什么，我是课代表，职责所在。”突如其来的感谢让z不知所措，拿公事来掩盖私事，永远都是好用手段。
“明天还你。”
“没事，啥时候还都行，我是活地图，裸考都是高分。”z自豪的说。
“呵，还很骄傲，那你英语呢。”L笑着反问。
“我堂堂中华男儿，学什么洋人玩意儿。”z更自豪了。
“啊哈哈哈哈。你这还骄傲呢？”L看着z，笑着说道。
“有何不可。”z也笑了。
“你这人，脸皮真...”
“哈哈哈哈，我无皮亦无敌。”z高声笑道，如今想起，宛如智障。
“你有喜欢的人么？”
一个问题带来了沉默
z感觉自己听错了，又感觉自己听对了，他想再确认问题，但又不敢去确认，更不敢去看L的脸。他想回答，但又不知如何回答，如何修辞，如何用韵，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哑口无言，第一次发现多年读的文学佳作中无法找出一句来回答这个问题，第一次发现自己所学的所有哲理和逻辑都无法去分析这一问题。
这是发自心的提问。
一个小小的问题，在瞬间粉碎了z建立的所有理性。
“有么？”L向着z走了一小步，问道。
L直勾勾的看着z，z不敢回看，z也不敢回答。
z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尝试调动自己的大脑来组织语言，也尝试调动自己的声带来发声。
“有。”
z最终小声的说出了这个字，连z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回答这个字，z只觉得自己的脸很热，在这个盛夏中他居然在发抖，z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摆弄手指，无所适从。
“是嘛，那么，我们走吧。”
“你不问是谁么？”z猛地抬头，看着L。
“不用，我知道是谁。”L也回头看向z。
海风吹过，吹动着L的长发，那一缕缕青丝随着风，自由的舒展，摆动，如同那片海上的浪花，席卷在z的心里，挑动着z的思绪。而那如海的秀发下，是一张如阳光般的脸，以及一滴嵌在眼角的热泪。
z永远忘不了那个下午，盛夏，蝉鸣，太阳帽，以及那一瀑黑发。
开学后，z再也没见过L。
据说是转学了，但z从未听L跟她说起过。z觉得L耍了他。
4.
后来上了高中，z从L的老同学那里知道，L那年的不告而别，不是转学，而是入院，L得了绝症，已经魂归天际。
z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住了，同时感觉胸腔里什么东西碎了。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那天的白昼很短，很快就进入了茫茫的黑夜。
5.
再那之后，z再也没处过女朋友。
也回绝了身边的告白。
有位非常优秀的女生问他为何，他如实而说。
女生回复“羡慕那个女孩在你心里的位置。”
不能再想了。
于是z泡了一杯糯香普洱，稻香味弥漫在整个宿舍里，z抿着茶，看着这窗外的雪，在这寒冷的天里，一杯热茶，聊胜于无。
这时候，z的心里默念着艾略特的《荒原》。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从死去的土地里
培育出丁香，把记忆和欲望
混合在一起，用春雨
搅动迟钝的根。”
“丁香啊，刺痛的初恋啊。”z把着茶杯，想着用新批评的手法去解读这诗。想到这里，z又想到，当初抱怨z老古董的她，已经不在了。
z翻开了自己的日记，发现自己之前所写：
鬼雾遮昏日，悲风越冻墙。
亲坟千里外，现我客他乡。
少来无忧事，今时叹病伤。
斯人形已逝，弱冠吊君殇。
z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z自己也没想过，将来如何，z也没多想。他只觉得，亏欠了L太多，这是z自己给自己的惩罚。
一再一再，何时还债。
清明将至，今日雪寒，z饮茶看雪，看着那素裹的大地，用手捧起这一抔四月的残雪，来灌浇心中那颗愁苦的丁香。
戊戌年四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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