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养鸡

那群母鸡

那是2013年4月间，老刘突发奇想，要在我们家楼下空着的车库里养鸡。我说老刘，你哪根筋都没搭错吧？怎么突然要养鸡了呢？老刘没理我，我知道他决定了的事我也改变不了，就不再阻拦。反正在楼下养，反正也不让我出力，反正我还能吃上鸡蛋和鸡大腿……这样想着，我对老刘说，你养鸡我是不同意滴，但是你非得要养，我也是管不了滴。可我事先声明，养鸡的活我是什么都不会干滴，但是，养鸡得的好处我是通通要享受滴。老刘朝我翻了翻白眼，拿我没辙。于是就发生了与养鸡有关的一大串故事。

1.淘鸡雏

鸡雏从哪儿弄呢？

老刘善于结交三教九流之人，当然和孟尝君无法比。这三教九流中就有一个小黑车司机，这个人也姓刘，安徽人，四十多岁，不识字，但识人。在上海二十多年了，靠开黑车为生。我们住郊区，打车不便，家里的车又指望不上，有时出门，便找小刘这样的黑车。一来二去，老刘和小刘成了朋友，拉我们到地铁比别人便宜些。逢年过节的，老刘都会给小刘的孩子们买点小礼物。鸡雏就是老刘托小刘从小刘家乡弄来的。每年清明时节，小刘都会回乡祭祖，那年小刘从安徽乡下回来，便给老刘带来了二十只小鸡。

那二十只小鸡，放在一个纸箱子里，打开来，颜色鲜活，形态各异。不停地发出叽叽叽叽的叫声，仿佛在寻找什么。我一看这架势，养鸡已是不可阻挡的历史趋势了，甩手便走了，等着享受养鸡的利润了。

鸡雏有了，老刘粉墨登场，养鸡之旅正式开启。

2.置装备

鸡雏是有了，可是老刘还没有做好养鸡的物质上精神上心理上的诸多准备。一群小鸡在纸箱子里叽叽喳喳地叫，欢蹦乱跳的，倒是喜人。但这可不是长久之计。总是这样挤在一起，小鸡会生病，会死去的。

老刘又开始为养鸡置办装备操心了。

养鸡需要什么装备，我也不清楚，老刘他也没有养过鸡。小时候我倒是见过母亲养鸡，但那是在乡下，自家有小院子，出了院子就是农田，小鸡平时都是自己出去觅食，到了晚上，母亲站在院子里一叫，咕咕咕咕…小鸡们就奔自家院子里来了。

我觉得母亲养鸡就不需要什么装备，只母亲一个人，一群鸡，早晨放出去，晚上招唤回来，回鸡窝睡觉，就是那么简单。

但老刘这是在上海，虽是郊区，但也是不能随便乱来，必要的设施总是要有的，何况老刘又什么事都是那么认真。

老刘养鸡的第一个装备就是我们家的车库。我们小区的底层是车库，有许多人家把车库改成住宅出租给附近打工的年轻人住。我们家的车库没有改造也没有出租，老刘便把它变成鸡舍了。这鸡舍可够大够气派了。

有了鸡舍还不够，小鸡晚上得有舒服的地方休息。老刘在车库的一角，用纸盒木板之类的做成栅栏，把小鸡围起来。这样小鸡活动的空间就大了，不至挤坏。

老刘又去外面店里焊了一个铁架子，说是准备小鸡长大些晚上站在上面睡觉的。那架子看样子很有派，小鸡应该很喜欢。这还不够，老刘还到处踅摸将来母鸡下蛋的设备，他说这叫打出提前量。小鸡刚刚会站立，老刘已经开始琢磨下蛋设备了，这提前量打的够足的。

终于在卖水果的摊子上看到了装水果的塑料箱子，老刘把那箱子买来，里面放上枯草之类的，倒着放一排，相当壮观。说将来母鸡下蛋就在这里面了。我暗暗发笑，这小鸡还看不出公母，离下蛋还远着呢。

再有就是准备小鸡的食粮了。老刘养鸡，是肯下血本的，小鸡们吃的可都是实打实的粮食。老刘到店里买来便宜的大米，玉米，作为小鸡们的食材。这一切都准备好了，老刘正式踏上了养鸡之路。

3.忙喂养

老刘是个有轻度洁癖的人，凡事要求苛刻，卫生方面尤其讲究。养鸡，自然是要和鸡屎打交道的，这对老刘是一个考验。

老刘每天定时定点下楼去喂鸡，每隔一天要去清理一次鸡粪。喂鸡时要穿上专门的服装，喂完之后，换了衣服，上来一定要洗澡的。清理完鸡粪，更是要连衣服带人都彻底清洗一遍。

看着老刘每天这么折腾，我都感觉累，但老刘乐此不疲。我则履行原来的告知，不参与养鸡的事。

车库的前面，就是小区的一个大花园，在老刘这么精心侍弄下，小鸡渐渐长大，出落得漂亮起来了。白天的时候，老刘把小鸡们放到花园里去，自由自在地闲逛。老刘还在花园里放了两个喂水器，两个喂食器。都是专门为这群小鸡选的。每天按时把玉米和大米撒在花园里，小鸡们除了自己觅食，还可以回到基地吃食。就这样，在悠悠的日子里，小鸡们渐渐长大。

在这喂养的过程中，老刘和他的鸡们渐生感情。老刘还把他的鸡都编了号，规定公鸡司晨，母鸡下蛋。每到傍晚时分，老刘站在车库旁，鸡们只要看到他，便会从花园里奔回来，围绕着老刘，等着老刘给他们喂食。有时候老刘会用手指着某只鸡，说你别动，那只鸡便会乖乖把站着，一动不动。我觉得真是神了。后来想想，也是有道理的，就是老刘这人做什么事都肯投入，认真，专注。养鸡也如此，付出了许多，所以鸡们才服气。

4.拣鸡蛋

眼见着小鸡变得成熟了，分得清公鸡母鸡了。这二十只鸡，有十六只母鸡，四只公鸡。

从六七月份开始，就陆续有母鸡开始下蛋了。

下蛋的母鸡先是绕着老刘准备好的那个鸡窝转圈，逡巡，观察，然后就飞上去，趴在窝里，许久，只听得咯咯哒咯咯哒地不停地叫，那时便会有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在窝里面了。

见到自家养的鸡下蛋了，真是欢喜得不要不要的。

此后，每天都有鸡蛋拣了。开始的时候下得不多，等到十几只母鸡都开始下蛋了，每天至少能拣六七个鸡蛋，最多的时候能拣八九个鸡蛋。拣鸡蛋这事是养鸡过程中最开心快乐的事。我虽然事先声明非暴力不合作的原则了，但拣鸡蛋这活我愿意干，每天下班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是去车库里拣鸡蛋。那是收获的喜悦，真是无法形容的快乐。

母鸡们还时不时地给我们送惊喜，经常能拣到双黄的蛋，那个头，明显地比普通鸡蛋大两圈。

双黄蛋

老刘则会时不时地揶揄我，说你不是说养鸡的事你不参与吗？那鸡蛋你也不要拣了。我不理他，还是照样每天都去拣鸡蛋。

用不了多少天，我们家里就会攒下许多鸡蛋，自家吃不完，就会送人。孩子单位的领导，周围的邻居都得了老刘养鸡之利。

那鸡蛋，真的香啊，店里卖的土鸡蛋根本没法比。放多久都不会坏。

后来为了弥补我当初说了绝决的话，有一天老刘用电驴接我下班，见农人在路上晒了麦子，在老刘的纵容下，我用饭盒装了满满一盒麦粒，装完落慌而逃，心里惦记着那群鸡，心想，这一盒麦粒，够我们那些小鸡吃一天了，又能多下几个蛋。

5.遭毒手

老刘的鸡养得正兴旺的时候，问题来了，母鸡们是下蛋了，但那些个公鸡可就遭人烦了。每天三四点钟，就开始打鸣，那声音，真叫高亢，扰得四邻不得安宁。我们自己也是受害者。

邻近的几家车库改成了住宅，住着几对年轻人。他们正是能睡觉的年龄，公鸡每天这么叫，肯定是扰了人家的睡眠，我和老刘已经商量好了，准备把公鸡处理了。

可是，在我们还没有处理之前，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某天早上，老刘刚刚将鸡放出去不久，吃完饭再去巡视时，就见两只公鸡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不一会便倒在地上不动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找了很多原因，都对不上。就在手忙脚乱之际，发现车库门前的地上有一小堆掺了粉色颗粒物的粮食，根本不是我们家的鸡食。这下我们明白了，原来是公鸡鸣叫扰了邻居的睡眠，于是有人下毒手了。见此情景，我怒火中烧，气愤难平，欲哭无泪，火冒三丈，但又不知向谁泼洒这满腔怒火。我开玩笑地和老刘说，老刘，你别拦着我，待我学学泼妇，坐地上拍着大腿骂上一回。可是我哪里开得了口呢，况且也是我们的鸡鸣扰了人家的睡眠啊。

老刘见此情景，略一思量，说有了。于是回到车库里，拿出一个小木板，上书：

诸位高邻，家中养鸡，多有扰民之处，午夜扪心，深感不安。故决定十日内将所养公鸡悉数处理。望高邻宽我十日，则幸甚亦！

老刘这半文半白的告示，其效果我是将信将疑的。老刘说我们在这住，没有得罪过任何人，药我们的鸡是因为扰了人家的睡眠，只要我们按约定处理好，相信人家是会原谅的。

果然，自那半文半白的告示放在车库门口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毒鸡事件了。

老刘按约定，十日后将公鸡都处理了。

老刘平日就不爱吃鸡，我是最爱吃鸡的，那几只公鸡处理后，送人几只，我们自己留几只。把那公鸡炖了，老刘是一口都没吃，我这个平时最爱吃鸡的人也吃不下去。

6.意绵绵

公鸡处理了，母鸡还在下蛋。我仍然每天都去拣鸡蛋，那份快乐仍然持续着，只是隐隐地觉得这一切要结束了。

那年偏偏禽流感严重，街道上多次来让老刘尽快把鸡处理掉，软硬兼施。老刘是能拖就拖。我知道他是舍不得这些鸡。如果从投入产出成本来核算，老刘养鸡几乎一点也不赚，如果再搭上老刘的人工成本，那就是赔钱的。

但老刘沉浸在养鸡的快乐中，我则沉浸在收鸡蛋的快乐中。

曾有好几个邻人欲买老刘养的鸡和那鸡们下的蛋，但老刘说可以送点鸡蛋，不卖。

到了年底，母鸡下蛋也少了，街道上又三番五次的催促，我见禽流感如此严重，也劝老刘别再养鸡了，省得整天提心吊胆的。于是，老刘最后下了决心，不再养鸡了。记得那天，老刘和我把鸡们送去处理时，心情是那样的沉重，我再也不想吃鸡大腿了。

到现在，我脑海里还不时地浮现出那群小鸡雏的样子，仿佛还能听到他们叽叽喳喳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