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忧伤的年轻人

——《了不起的盖茨比》

文 / 冯俊杰

盖茨比是一个年轻人，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短短一生，穷尽可能。

在1922年夏天的夜里仰望夜空璀璨时，多数人会忽略那星光抵达时经过的浩瀚时空。参加盖茨比的豪华狂欢派对的人们，也只会龌蹉地猜测想象这个年轻人。凭什么他如此有钱，凭什么他在长岛买下豪宅，不停举办豪华聚会。

从参议员到电影明星，再到城中富豪，开着好车，盛妆而来，都来吧，极尽纵乐，欢饮达旦，歌在唱，舞在跳，烟火在燃烧，长夜漫漫不觉晓。

他们没兴趣倾听盖茨比真正的传奇故事，他们只乐意口耳相传盖茨比编造的华丽出身，尽管他们也不会相信。

当盖茨比还不是盖茨比，而是美国中西部乡村的穷小孩时，那孩子在破烂衰败的房子里，透过窗户，远眺夜空。目睹过群星闪耀的孩子，还不能清晰了解自己心中升起的东西。他只是体会到，还不能准确描绘出轮廓，那是一种上帝给予心灵的自由自在。一个年轻人对自己未来的想象，无限广大。

这种自由结束在他见到黛西。参加战争前，只是个青年军官的盖茨比，为那个美丽的女孩动心。

或者我们不把这个故事只理解为爱情。那个赤忱纯洁的年轻人，之所以心中的梦想钢铁一般不可摧毁，是背靠着时代专属的乐观。华尔街股市遍地是金，有梦想就可能成功，蒸蒸日上的美国，巍峨的摩天大楼，炫目的珠光宝气，销魂蚀骨的爵士乐。涌向大都市的人们，人人怀着癫狂的幻觉，只要你加入这里，就能分享一切繁华精彩。

作为年轻人的盖茨比，有着梦幻传奇的小半生，少年离家，海上救下富豪，习得绅士派头，又贩卖私酒勾结奸商飞黄腾达。改名换姓，焕然一新。这样的际遇，盖茨比怎么会不信心十足，成为强悍的乐观主义者。

唯有爱情，令他忧伤。人生忧患情动始，千辛万苦营造的爱情，危险不可控，如同迷人的深渊。

盖茨比，你应该得到你爱的人，就像你得到了自己的成功人生。你不止应该得到你爱的人，你更应该用最好的自己来匹配你爱的女人。你要先成为超级有钱人，再夺回失去的美人。

让一个年轻人得到世界上最美好的，然后再给他沉重的一击，毁掉一切。他所在的美国，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盖茨比趁机发家，但本性不坏。那些冠冕堂皇的上流人士，暗地里违法不堪，口口声声家庭伦理的人，实则率先毁坏道德。物质奢靡到巅峰，人心荒芜如战场。

凡富足过头，必面对空乏虚无。黛西嫁给最富有的布坎南家族的继承人汤姆，身无分文的盖茨比自知不配，写来离开她的信。

婚后的汤姆找情妇寻开心，黛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着自己寡淡无趣的压抑生活，只在提到女儿时，些微漏出隐蔽的悲哀，她但愿女儿是个漂亮的傻瓜。

没人像盖茨比一样，如此天真无邪地对待自己的欲望。梦想一定要实现，人生一定要发财，爱上美丽的女孩黛西，就要对她一往而深。然而他的灵魂肉体都还年轻，他爱的人已经老了。

黛西和其它漂亮的女孩没有两样，她记得盖茨比，记得那段恋情，同时也没忘自己是最有钱的布坎南家族成员的妻子。上流社会的成年人，偷情外遇也不过是偷情外遇，绝不会撕破脸闹个你死我活，就算满腔厌恶，也不会弄脏自己的手。黛西的世界里只有私奔，没有主宰。

他们私情暴露，当面对质，盖茨比爆发出野蛮疯狂的一面，黛西夺路而逃，于是盖茨比追去。他们驾车返回，黛西要求自己开车平静心绪，撞死了丈夫汤姆的情妇。汤姆的情妇，被在加油站上班的丈夫发现外遇的蛛丝马迹，殴打逼问下，恰好通过窗户看见跑车返回，误以为那是汤姆，向着黄色跑车狂奔而去，被撞死了。

盖茨比为黛西掩饰真相，汤姆却趁机把一切推卸到盖茨比头上，情妇的丈夫受到刺激，玉石俱焚地报复，一枪打死了盖茨比。

电影忠实呈现了菲茨杰拉德在小说里直白的安排，让他们的命运环环相扣。

黛西的表哥卡拉韦旁观他们，记录他们，为盖茨比倾倒，成为他的朋友，为他穿针引线，又为他哀伤，成为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送葬的人。昔日赶赴盖茨比盛宴的人，在他死后踪影全无。即便黛西也没有给盖茨比的葬礼送一束花。

盖茨比死了，黛西和她的丈夫汤姆布坎南继续活下去，冷漠成熟地活下去。

过去无法重返，他以为他爱的人就在河的那一边。而河岸那一侧，只剩绿灯的光，不为任何人地永远闪烁下去。盖茨比心中那个女神一般的黛西，从来就不存在。

又或者，盖茨比心中的女神，一直存在，从未崩塌，停留在他以为黛西打来电话时。因为他仍然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既乐观又忧伤。

电影的主题曲叫《young and beautiful》，名字的意思，把这个故事概括得再准确不过了。这个反映时代的故事，长久打动我们的核心，仍然是“年轻的和美丽的”。

我们继续奋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断地向后推，直至回到过去。那是多少金钱权势都不可再得的，彼此相爱，拥有年轻和美丽的过去。

那个年轻人其实没什么了不起。

他只是停留在过去，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地追求着他的美丽至爱，像那不分昼夜永远闪耀绿光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