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第一次住院

2023-03-16  本文已影响0人  阿媛_d125

今次住院不由联想到生平第一次住院的情景。掰指一算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这一算竟觉得时光快得让人感觉惊悚。不知是因第一次住院印象深刻还是因为别的原因,那次的事情从头至尾,时隔三十多年依然清晰。

那是虚龄十五岁那年,上初中二年级。记得是“双枪”时分,农忙正如火如荼时。我肚疼,难受,呕吐,没能上学。一夜,昏昏沉沉,父母不时进来摸摸我额头,天明继续时不我待的农忙。我的床边放着一个红色的脚盆,污秽物吐得盆里盆外都是。迷迷糊糊,神志恍惚。下午,父母似乎急了,忙乱地收拾了一些东西,要送我上医院,但我的身体已腾挪困难,动一动,便疼得似乎要休克,吐得胆汁都快吐完了。费尽心力用竹躺椅把我抬上了水泥船,水泥船便“叽哩咕”“叽哩咕”地快速摇动起。

镇上离家十里地,笨重的水泥船逆着风前进,穿过弯弯曲曲的村居小河,进入浩淼的莺脰湖。浩淼的湖上长长的轮台雄壮地呜鸣,水泥船有些飘忽不定。父亲光着膀子,母亲穿着短袖,费力地揺着橹桨,各自大汗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医院,医生慢条斯理做各类检查,甚至把我推进妇科检查了一下,因为例假迟了好些天了。父母搀着我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各处配合检查。最后医生决断,急诊手术。因为阑尾已经穿孔了。

侧躺着,一根凉凉的针插入我后背腰椎处,有点疼,片刻后,我的身体便没了知觉,但意识清晰。脸上方给撑了个架子,遮了一块蓝色的布,看不见手术室的情形,但手术室的声响清晰可闻。医生在说,先把脓液抽除了,接着机器声轰隆响起。然后听一个医生在指导另一个医生操作,但我的身体毫无知觉。

手术结束回病房,医生交代各项术后注意事项,不记得送我来的水泥船后来怎么摇回去的,只记得接下来在医院照顾我的只有父亲。

父亲身高1.80,白面书生的模样,是个俊逸潇洒的男人,但父亲不苟言笑,在我的印象里始终眉头紧锁,黑着一张脸。且我坚信父亲重男轻女,姐姐之后出生的我没能如他所愿,父亲不喜欢我。

我怯惧父亲,自小父亲于我便如庙堂佛像般的存在,不用父亲一个眼神,只要处在父亲身形辐射下,便感觉呼吸局促。幼时与父母同床,睡前偶尔也会骑在父亲身上骑大马,父亲把我轻轻掀翻在床里侧,掀起一片笑声。但躺下时中间必定隔着母亲。母亲习惯早起,清晨,我迷糊中习惯摸索母亲的乳房,摸到父亲平坦的胸部,立刻惊醒,乖乖地自己穿衣起床,绝不敢打扰父亲。

父亲在医院照顾我,我内心是拒绝的,我希望母亲在病床边絮叨,但我绝不敢有半分异议。

然而让人尴尬的是,因阑尾耽搁的例假手术后如期而至。

术后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须在床上解决。父亲笨拙地准备草纸,扁马桶带着秽物在被子间进出。隔壁病床的奶奶看不下去了,问,孩子她妈呢?父亲解释,现在是双抢时,孩子妈不肯舍了家里那头,“跟她说了,庄稼耽误就一季,耽误就耽误吧,下季还可以种,孩子耽误了可是一辈子”。那一天父亲从神坛走落,以父亲的形象坐我面前。

术后不能进食,也不能喝水,嘴唇干裂,父亲依照医生嘱咐,一遍一遍用棉签沾着水湿润我唇部。术后两天,换药时发现刀疤在渗液。此时父亲以通过熟人介绍与医生拉上关系,但为时已晚,手术是实习生做的,处理不彻底,感染了。直接在病床上拆线,划开口子,脓液涌出。我听见隔壁病床奶奶在叫“摁住孩子手”。但我没觉得有多恐惧及恐怖而乱动。

从小是个皮猴,虽是女孩子但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整日光着脚在田野、河岸疯,就是一典型乡下野丫头。也赖于此,自小皮实,从无伤风感冒之类,无生病之体验。且向来爱做孩子王,逞强好胜,打针见血之类虽然心里发怵,但绝不示弱,面具戴久了就成了自己的脸了。

医生处理了脓液,也不缝了,直接用绷带绷紧,导致我这辈子腹部都有个大大的丑陋的疤。

这次手术是我生平头一次正式吃药打针的经历。打针、挂水撑一下就过了,但吃药真是难为我了。看人家脖一仰,药就下了肚,喝水一样容易。我也一仰脖,小小的药片梗在喉头就是下不去。太苦了,吐出来,黏糊糊。用勺子捣碎了和水喝,苦得想吐。胶囊药没法捣碎,一遍又一遍喝水吞药。水把肚子都喝涨了,药还在喉头。一天天父亲耐心地陪着我用尽方法吃药。把药放喉头深处,把药藏在香蕉里……

父亲在医院侍候了我一个星期,不分昼夜。不记得母亲是否来过,几个要好的同学放学后来医院看我,聊些学校趣事,笑得我“哎哟”着直摁刀疤,生怕把没愈合的刀疤笑崩了;一个外科主任查房时看我认真看书,关照我将来一定考医学院,甚至算好了时间,说等我毕业回到这里,他还可以带我两年后退休。

同学尚未走散,几十年的友谊仍在延续,外科主任只怕早已作古,而我终于辜负他的期望,不曾赴他的不约之约。

一个星期后出院,父亲用他的“永久”牌自行车推着我一路走回家,锅碗瓢盆之类在后座一侧哐嘡作响。彼时的陆上交通远没有水上交通顺畅,一条羊肠小道似的坑洼的水泥路或者煤渣路,两辆自行车交错而过还得看各自本事,一个不小心就掉沟渠里了。父亲佝偻着背,一路推着走,泛黄的白衬衣背上汗渍一片。后来读到朱自清的《背影》一文,我也曾细想当时父亲的背影,但已一片模糊。只记得路面坑洼,窄小的自行车一路颠着术后未愈的我,留下我一生的后遗症:每当气血虚弱时,肛门处便酸痛抽搐,迈步困难。这正是当年在父亲气喘吁吁用自行车推了我一个多小时终于到家后最深切的感受。

往事历历在目,怎么就已隔三十多年?明明还是豆蔻芳华,怎么已列中年之列,明天是否就已是垂垂一老妪,如惊悚片的镜头切换。这时光之快真过于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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