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辣子的想念
自从我上小学搬家后,就再也没吃过辣子。我对辣子的全部记忆,都封存在小时候的家,一个叫和平小区的地方,九十年代那种普通小区的瓦灰色,是我童年记忆的基调。
每当在生活中受挫,总想起那时候的日子:简单却又丰富到不得了,那深灰的楼,浅灰的路,淡蓝的天空,深蓝的夜,爸爸黑色的自行车,妈妈棕色的粗毛衣,还有卖辣子的白瓷碗,竟比如今的五光十色更温馨饱满。世事终究是变的,我也在变,此时再看小时候的灰色,只能一味地看出沧桑。
那时小区没有什么围墙或栏杆,前前后后七八栋楼拥在一起站在小街一侧,街那边,是和平小学,还有一个便利店(我上小学前的所有零食几乎都是那个小店来的)。除此之外,就是一个夹在小街两旁的集市了。
印象里集市上什么都有,早春有如今淘汰了的小甜樱桃,盛夏有老人坐在篮子边上卖一串一串的白槐花,深秋炒栗子的人会推着炒锅来,等小街旁有热乎乎的羊杂汤时,冬天也就来了。这一处鸡笼子鱼虾箱,那一排香椿芽洋柿子,早市热粽子里的红枣一咬有饱饱的甜汁水,傍晚妈妈会买喷香的炸鱼柳或萝卜丸子回来。
而辣子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全家人都爱吃。
那是一种简单的拌食。家人经常带着我去小街买辣子。一张白面皮似的的豆腐皮,有一面还带着纱布的细格子纹络,叠它几叠码在厚木墩上,卖辣子的大哥跶跶跶几刀落下,细细密密的豆腐皮就面条似的堆在案上了。一块钱一张豆腐皮,两块钱两张豆腐皮,若是熟客也可以买一块五一张半的,一般我们家都买一张半,切出来的豆腐皮条子刚好一小盆。
大哥用手把条子往刀上一拢,那些条子就顺着刀面儿落到旁边的军绿色搪瓷缸里,他要拌辣子了。我是很喜欢看拌辣子的,好像不看过拌辣子,等吃到嘴里时滋味便要大打折扣似的。大哥面前有三四个玻璃罐,排一排挨着,里面大概是盐和胡椒粉之类的调料,铁勺子翻飞几下,然后大哥问:“多少辣?”爸爸常答“一勺半”,而妈妈就会说“一勺多一点点”,有一次来做客的亲戚带我去买,我说,两勺!大哥笑了笑,到底放了一勺半。辣椒酱是在白瓷碗里的,干辣椒剁得很细,淀在红红亮亮的辣椒油下面,记忆里那个瓷碗极白极干净,不知为什么,后来常常想起这个白瓷碗。
落了辣椒酱进去,一双木筷子拌啊拌,要不紧不慢,不像现在超市里拌凉皮,搅个几圈就捅进袋子里了。豆腐条拌快了会断。在这拌的当口,能听见傍晚小街的热闹,能感受到夜风舒舒服服地吹过万家灯火。真是热热闹闹的,来来往往多半是熟人常客,都在说着亲切的话,可能当时小,耳朵里能听懂的全是亲切的话,小时真好。
于所有回忆中,这便是幸福了。我坐在爸爸大黑自行车杠上,没擦干净跟小朋友一起掏沙洞的手,忘了抹去打输架的泪,而那条路究竟拾起我多少欢乐的笑声……一切仿佛还在昨天,都摇晃在自行车把上挂着那袋辣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