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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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菊那天,电闪雷鸣,我静静地躺在马路上的一条缝隙里,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突然,暴雨伴随着闪电倾泻而下,饥渴很久的我,卖力地吸收着流进来的雨水。
不一会儿,我的身体就开始膨胀了,撑破了包裹我的那层硬壳。我开始迅速伸展、长高,挤出了狭小的地缝。
“哇!”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啊,我欣喜地看着周围的环境,这条路上行人很少,我就长在马路一侧靠边的缝隙里。
我的左边是一米宽的人行道,人行道旁边是修整得非常漂亮的绿化带,绿化带里有一条长凳,供人们休息,但很少有人会坐在这里。
长凳后面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围墙里就是一栋栋精美的别墅。我的右边是一个足球场大的休闲广场,雕梁画柱、喷泉假山,极尽华美,别墅区的人们都在那里放松娱乐。
小乔不住在别墅区,但是她经常会来这里散步,却从不去广场上,她总会坐在我面前的长凳上跟我说话。从她和男友的相恋到分手,再到她生孩子说了整整一年。
她有一个男朋友叫陈海,大学四年,他们相恋了两年。他们彼此都很相爱,本打算毕业就结婚,然后一起为他们的幸福小家奋斗。
可是,大学里的恋爱总是经不起社会的吊打,更经不起现实的摧残。
毕业后,小乔顺利考上了公务员,陈海却沉迷网络游戏,整日油头满面地度日。
每次她跟陈海生气,陈海出手都很阔绰,不是买钻戒就是带着小乔去欧洲旅游。她虽然能感受到陈海的爱意,可是面对这样不思进取的陈海,她还是颇有微词。
尤其是看着陈海花钱大手大脚,她就不安。她也试图让陈海带她去见父母,可是陈海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她也就不再纠缠见父母的事情。
她开始追问陈海的钱从哪里来的?陈海总说是父母给的。这让她觉得陈海就是个啃老族,她无法接受这样的陈海。
渐渐地,她觉得陈海已经没有了大学时候的上进心了。她开始用冷战来抗议,却不想这让陈海彻底离她而去。
他们冷战的一个星期后,陈海留了一封信走了。她疯了似地找陈海,找了一个月也没有找到。她失望地退了租住的房子,搬进了单位对面的员工宿舍。
她的工作单位就在这个别墅区一公里左右的地方,这里人少环境幽静,配套的绿化做得跟公园似的。于是,每天下班,她都会来这里走走。
她总是会看着围墙里的世界跟我说,如果陈海不走,也许他们一起奋斗,也可以住在那里面。
我不知道陈海的背景,但是从小乔手上那巨大的钻戒可以看出,陈海大概率是不缺钱的。
小乔说,陈海给她买那些首饰贱卖了也能买半个别墅了,从小乔羡慕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她对围墙那边的渴望。
可是,没有了陈海,她也很清醒地明白一切都是空想。她不拜金,只是偶尔也会做一点人之常情的梦而已。
大约过了一个月,我开花了,她又来了。这次她没有去散步,而是疲惫地把身体摔坐到长凳上,也没有跟我说话。
我想她是出了什么事吧。她仰起头,深呼了一口气,又垂下了头。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只是几滴咸咸的液体滴在了我身上。
一分钟不到,她抬起头,忍着抽泣拿出纸巾,认真地擦掉脸上的泪痕。我才知道她哭了,可是她为什么哭呢?
她没有告诉我她哭的原因,但是她擦干眼泪后,看到了我,或者说看到了我的花朵。
她嘴角微微扬起,从凳子上挪下来,伸手触碰了我的花瓣,然后带着哭腔说:“小野菊,你是在告诉我,哪怕长在无人问津地地方,也要开出属于自己的花吗?”
我不懂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她,这时一阵微风拂过,我在微风中摇晃了几下。
她吸吸鼻子说:“我知道了,小野菊,你是支持我的,对不对?这个孩子是我和他唯一的联系了,我会好好珍惜的,谢谢你。”
说完,她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脸颊,又坐回到长凳子上。她没有再哭了,而是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阴晴不定。
我知道他放不下陈海,毕竟她回忆大学生活时,眼里都是光,嘴角都是笑。他们的爱刻在骨子里,她不甘心就这么不了了之,可是她又找不到陈海。所以她想把孩子留下,算是给自己有个精神寄托。
那天以后,她几乎每天都会来跟我说话。渐渐地,她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了,那是她怀孕6个月的时候,她流着泪走到我面前,坐在长凳子上,跟我说:“我的孩子有爸爸,只是我找不到他而已,她们怎么可以说我不检点?”
原来是同事们知道她怀孕以后,都问她丈夫是谁?可是她答不上来,单位里有个跟她相熟的人,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她是未婚先孕的,于是这事儿就在单位里传开了。
那以后,很多人见到她都会指指点点,甚至明里暗里都在说她私生活不检点,还传出她和领导的桃色绯闻。因为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儿,能考上大城市的公务员,真的很让人怀疑。她压抑的心情得不到排解,很快就患上了产前抑郁症,每天都在以泪洗面。
今天,她哭了很久,可能老天也看不下去了,天空开始飞起毛毛雨,她不撑伞,也不回去,只是止住哭泣,抬起头闭上眼,默默地接受。我仿佛能听见她内心有个声音在呐喊。
可惜她的呐喊没有得到回应,毛毛雨没有持续多久就停了。她深呼一口气跟我说:“小野菊,我有些后悔了,我不知道生下孩子以后我应该怎么生活?”
那长长的一声叹息,让我轻轻颤抖了几下,我能体会到她的无助,她两手瘫在长凳上,靠在长凳上的身体就像没有支撑,我好怕她随时会倒下。
“姑娘,我看你坐在这里很久了,你住在附近吗?”一位打扮优雅文艺的老太太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关切地问她。
“不,我不住别墅区。”她强挤出一丝微笑回应着老太太。慌忙地解释,生怕老太太误会了她一样。
“我刚搬来不久,对这里也不熟,菜市场都找还不到呢。”老太太像是拉家常一样跟她说着自己的事。
“就在别墅区的后面,你可以从后门过去...”她耐心地给老太太指路,还把附近的商场、交通等给老太太详细介绍了一遍。
分别时,老太太加了她的微信,说是以后有什么要问的,问她也方便,她没有拒绝,加了老太太的微信就回家了。
不知道为什么,帮助了那位老太太后,她觉得心情好了不少,至少自己还不是毫无用处之人。
自那以后,她每次去菜市场买菜都能遇到那个老太太,久而久之熟悉了,老太太就让她叫自己“奶奶”。小乔很久没有体验过亲情的滋味了,有个这样优雅知性的奶奶,她也很乐意叫。
于是,每次老太太都会把自己买多了的菜送给她。她隐约觉得奶奶和这个菜市场很不搭配,她应该是有保姆伺候、专车接送,甚至不用自己来买菜的的人才对。
还有奶奶送给她那些昂贵的牛肉、进口的水果等不像是这个菜市场会有的,但是面对奶奶的热情,她也没有推辞。
随着月份的增加,小乔已经不敢自己出门买菜了,她想着吃一个月外卖应该不影响的吧,她打算吃外卖到生产。
奶奶见她好几天没有去菜市场,有些慌张,便给她打电话。得知是她不方便出门买菜了,便主动带着自己的厨师来到小乔的宿舍,给她做饭。
小乔很是感激奶奶,也能看出奶奶身份不一般。
第三天,奶奶在来的路上摔倒了,是救护车送去了医院,小乔站在奶奶的病床前难受地哭了起来。
奶奶安慰她:“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一点擦伤,观察一下就可以回去啦。”
小乔是打车送奶奶回去的,到了小区附近,奶奶坚持走回去。小乔扶着奶奶散着步回到小区。她们坐在长凳上休息,奶奶再次恳求小乔搬过去跟她住,她们可以互相照顾,小乔在犹豫中答应了。
我知道她也是有私心的,她总觉得那里面可以碰到陈海,因为他很多次看到一个跟陈海极其相似的背影进了别墅区。她想确定一下,哪怕不是,她也可以死心了。
就这样,小乔搬到了别墅里,没有想象中的拘束,反而有种到家的感觉,那种莫名的安全感让她放松了不少。
她看着里面的布置不像一个老人家的审美,到处都是她喜欢的欧式风格,但她没有多想,她认为是奶奶从国外回来,审美自然会偏向欧式风。
搬过去以后,她就请了产假,安心和奶奶住在了一起。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才知道,奶奶喜欢安静。家里的卫生到点就有人来收拾,一日三餐也是专门的厨师到点就来做,做好就离开。
距离预产期还有两天,这天小乔起床就感觉到肚子一阵疼,就像来大姨妈一样。她开始紧张,不知所措地下楼,钟点工正在打扫卫生,她看到是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就上前求助:“大姐,我肚子有点疼。”
大姐连忙问:“你是不是要生了?”
她紧张地说:“我不知道,就是疼。”
大姐一看她的腿上有液体流出,立马判断是要生了。于是她喊:“贾老,贾老,小乔姑娘要生啦。”
奶奶闻声,迅速下楼来查看,大姐已经拨打了120,小乔被扶到沙发上坐着。
不一会儿就到了医院,小乔感觉到肚子一紧一痛,那痛感越来越激烈。可是医生来查验了很多次,宫口都没有开太多。
奶奶一直陪着小乔,给她打气。可是疼痛让她完全没了形象,她抓着奶奶的手喊:“奶奶,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奶奶含着泪安慰她:“好孩子,咱再坚持一下啊。”
医生看着快要打滚的小乔上前来询问:“老太太,要不要打无痛?”
奶奶轻声问小乔:“孩子,咱们打点无痛好不好啊?”
小乔却坚决地说:“不!奶奶,我不打。”
奶奶急得不知所措,给小乔擦擦汗说:“傻孩子啊,你干嘛这么折磨自己啊?”
小乔使劲咬着发白的嘴唇,眼中却闪着些许冷意。
奶奶看着被宫缩折磨的小乔,再次请求医生给她上无痛,可是小乔犟得厉害,医生和奶奶都没办法,只能看着她虚弱地挣扎、哭喊。
终于第二天,天刚亮,一阵嘹亮的哭声响起,奶奶这才松了口气,抬起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小乔扯了下嘴角,来不及看看孩子,就昏睡过去了。
睡梦中,她找到了陈海,拼命地捶打着他,发泄着自己这一年来积压的情绪。却被陈海推倒在地,坠落感让她突然惊醒。
醒来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奶奶一只手扶着婴儿床,一只手拉着她的手,头靠在床边安静地睡着,那一脸的倦容让小乔心疼。
她感受到了奶奶的温度,暖流顺着手心直达心底,这是多么奇妙的缘分啊,她没有吵醒奶奶,而是轻轻抬头想要看看孩子。
孩子似乎感应到母亲的目光,“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奶奶慌忙起身查看,那神色就像是看自己心爱的大孙子一样。
可是奶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劲地抱着孩子哄:“乖孙孙怎么啦?太奶奶在这呢,咱们不吵妈妈,好吗?”
小乔听着奶奶的轻声细语,有些泪目,她是不幸的,但是孩子是幸运的。这时她出声说:“奶奶,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奶奶闻言,抱着孩子几步跨到小乔面前,把孩子递给她说:“是个小子呢,跟他...呃...跟他妈妈很像呢。”奶奶说完,轻舒了一口气,差点就说成“跟他爸爸小时候很像了”。
小乔抱着孩子,既开心又担忧,孩子安静了几秒又开始哭闹了,小乔也是第一次当妈妈,不知道孩子怎么了,奶奶只好喊来育儿嫂。
育儿嫂伸手到孩子嘴边,孩子立刻张着小嘴要吸。育儿嫂笑着说:“哎呀,孩子饿啦,快给他喂奶。”
小乔知道喂奶的意思,可是她有些不好意思,育儿嫂说:“别害羞,你不给孩子喂,涨奶了你也难受,来吧,试一试。”
育儿嫂把孩子靠近小乔,然后一边开导她一边教她给孩子喂奶。就这样孩子的第一口奶到嘴里时,立刻就不哭了。
孩子“吭哧吭哧”地喝着,那声音让一旁的老太太红了眼,她走过来,摸摸孩子的头说:“饿坏了,饿坏了,快快吃,快快长啊。”小乔脸上也绽开了少有的笑容。
三天后,小乔出院了。奶奶坚持请育儿嫂回家照顾小乔。小乔极力推辞却无果,她担心欠奶奶太多人情,毕竟住着这么好的别墅,自己已经很感恩了,现在还请育儿嫂,小乔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奶奶却说自己一个人孤单,就当是感谢小乔和孩子的陪伴。
出月子以后,小乔推着一辆婴儿车出来散步,走到长凳面前,坐下来休息。她对我说:“小野菊,我这样无故受别人的恩惠,真担心有一天突然没了,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生活。”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和孩子时不时地梦呓,她开始流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几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每天都会推着孩子来看我,边说边流泪,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说给我听。
又一个月过去了,一个晚上,灯火昏暗下,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挽着小乔的奶奶走过。他们也坐在了我面前的长凳上,男子把头亲昵地靠在奶奶肩膀上。
“奶奶,你说我要是不争这口气,是不是就不用让他们母子这么辛苦了?”男子疲惫地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奶奶。
“傻孩子,你是对的,奶奶会帮你照顾好她们的,只是这姑娘性子要强,不是轻易就能妥协的人啊。”奶奶带着些愁容,摸摸孙子的头。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知道了这个男子就是小乔的男朋友陈海,这个老人家是陈海的奶奶。
陈海家里所有的财产和房地产全部都在后妈掌控,陈海为了能够夺回父亲的心血,才离开了小乔。
他明白后妈一家人的手段,如果知道小乔的存在,也许他夺回家产无望不说,还会伤害到小乔。母亲临死前交代过他,不要想着报复,要好好活着。
如今的陈海,羽翼未丰,后妈丢给他一个濒临破产的小公司,让他自生自灭。
他没有办法和那一家吃人不吐骨头的势力作对,只能拼尽全力拯救这个公司。
好在他有奶奶,奶奶从国外回来,带着他重组了这家小公司,还答应帮他照顾小乔。只是陈海不能让小乔知道太多,否则以她的性格,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跟他一起面对风雨,那太危险了。
一老一小一会儿说事业,一会说生活,说得最多的还是小乔的产后抑郁症。陈海眼中的心疼和自责让我有些动容,我好想自己能变成一个人,告诉小乔,她那么在乎的那个人没有抛弃她。可是,我也只是想一想。
第二天一早,路上还看不到一个行人,陈海就拿着一个小铲子,一只小桶来到我面前。
他轻轻将我铲起,小心翼翼地放进小桶里,送到一栋别墅的门口,奶奶接过小桶,对着陈海点点头就转身进去了。
陈海扒着铁门使劲往里看,可惜小乔背对着他给孩子喂奶,她没有看到门口的人,却感应到了他灼热的目光,她突然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奶奶把我种在花园里,给我浇上水便走了。花园被园林师打整的非常精美,有玫瑰、蔷薇、桔梗、还有绣球、合欢等,就我那么不起眼地站在中间,有些格格不入。
可是,我也算是围墙里的花了,想想就跟做梦一样美好呢。
很快小乔出来了,一眼就看到了我。她惊讶地问奶奶:“奶奶,这是围墙外的那株小野菊吗?”
奶奶说:“是啊,我看你每次散步都会去看它,就把她移栽回来了。”
小乔拉着奶奶不知道怎么感谢她,奶奶却说只要她高兴就好。
其实,奶奶知道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只有在我面前才会吐露心声。所以她和陈海说了我,陈海才会把我挖过来。他想让小乔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在家里释放情绪。
移栽回来后,我努力适应围墙里肥沃的土壤,不用伸长根系去搜寻水分和肥料,小乔会不定期给我浇水、施肥。一开始,我还的长势还很好,已经开始长出花苞,我期待着第二次开花。
就在我开花的那天,小乔来了,有些心疼地说:“怎么来到了这里,你的花朵反而少了很多呢?”我只开了六朵花,小乔有些自责。突然,她眼前一亮,轻轻摘了三朵,捧在手里。
过了几天,小乔的胸前就挂着一朵野菊花的胸针,她把我的花朵做成了胸针。这样,我就可以陪她更长一段时间了,她的抑郁症也随着孩子的一天天长大渐渐好转了,她会抱着宝宝跟我说话,说的也都是宝宝的那些趣事。
半年的产假快结束了,我的身体也在围墙里生活了近5个月,可是根系越来越少了,甚至都无法伸展。
渐渐地,我的身体开始萎蔫,小乔发现后,给我浇水、施肥、松土,最后身体还是坚持不住枯萎了。
小乔看着枯萎的我说:“小野菊,你是在告诉我,这原本就不是属于我的生活,对吗?”
一阵风吹来,卷走了我残存的枯叶,小乔也开始隐隐地担忧自己的未来。
这里的人们看上去过得很精致,可是背地里,其实没有那么光鲜。
隔壁的王太太每天喝得烂醉,回家就打骂孩子,家庭矛盾层次不穷。对面的李太太是全职太太,每天洗衣做饭,还要糟婆婆嫌弃,好几次都跟小乔哭诉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就在小乔同情她们的时候,危险也在靠近小乔。
那天,小乔刚把孩子哄睡。自己在外面给花草浇水,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冲进院子里站着,一辆豪车里下来一位打扮时尚的阔太太。
小乔不明所以,挡在门口,厉声呵斥他们,让他们出去。这时,高跟鞋的“嗒嗒”声音响起,像是地狱恶鬼的脚步声。小乔被那强大的气场镇住,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可是想到屋里的孩子,她不顾自己,用娇小的身躯挡住了所有人。
“呵呵,没想到,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孤儿,也敢挡我的路,真有意思啊。”那漂亮的红唇一张一合,就像毒蛇吐信子一样让人害怕。
“你是谁?”小乔鼓足勇气问。
“我是陈海的母亲,初次见面,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女人递给小乔一个盒子。
小乔没有接,女人也不生气,优雅地把盒子放在了一旁的花坛上,径直走了进去。小乔紧随其后,却被四个男人拦住。急得她大叫:“奶奶,奶奶。”
楼上的奶奶早就看到了楼下的情景。待女人走进客厅时,奶奶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了。她眼皮下垂,端起一杯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根本不用正眼看眼前的女人。
女人趾高气昂地说:“老太太,告诉我你儿子的下落,我可以放你们祖孙一马,不然别怪我来个鱼死网破。”
“一个中风的无用之人,找他干什么?”奶奶不紧不慢地说着,依旧不看女人。
“哈哈哈,我就是要找到他,哪怕是一具尸体,我也要让他知道,我贾琴才是真正爱他的人,那个老女人除了拖累他,什么都不会。”女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哼,贾琴啊,你确定你那是爱么?你那是好胜心,是占有欲,跟爱不沾边。”奶奶一针见血地回答,让贾勤失去了理智。
“哈哈哈,随你怎么说,我今天非要知道你儿子的下落,否则,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贾琴,说完就走出门外,看着还在挣扎的小乔,皱了一下眉头,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走了。
一群人走后,小乔赶紧跑进去查看奶奶的情况,看着她慌张的神情。奶奶微笑一下,安慰她不要紧张,有奶奶呢。只是说话的语气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坚定了,小乔也感觉到了奶奶的不安。
她转身跑去外面,拿回贾琴送她的礼物,它就像潘多拉盒子一样让人不愿打开,又忍不住想打开。奶奶说:“打开吧,该来的总是会来。”
小乔听话地打开了盒子,“啊!”一声尖叫,盒子掉到了地上,奶奶也猛然坐起查看,一根小手指稳稳地躺在里面。她们都看出来了,那是陈海的小手指,上面有一个刀疤。熟悉的人没等来,等来的是他的一部分,小乔有些崩溃。
奶奶捡起地上的断指,放在盒子里。这时家里的座机电话响起,那“叮铃铃”的声音像一道催命符。
奶奶镇定地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后便没有了回应,接着整个人散发着寒气,缓缓靠在沙发上。
孩子也莫名地哭了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小乔慌了神,把孩子交给育儿嫂后,跑到了奶奶身边,扶着奶奶就问:“奶奶,到底你怎么了?”
奶奶抿着嘴唇回应说:“快,快去医院。”
小乔有一瞬间的愣神,她不知道陈海怎么了,但是她隐约猜到了奶奶和陈海的关系。
那种被危险包围的感觉让她很想带着孩子逃离这里,可是看着眼前悲愤交加,又极力克制的奶奶,她还是心软了。
如果没有孩子,她绝对不会被吓跑。可是有了孩子,她很纠结,奶奶安慰她不要怕,她们暂时不会对孩子下手。
不一会儿,一辆车停在了门口,她扶着奶奶坐上车。一边担忧着家里的孩子,一边在想应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陈海呢?该不该质问他的不辞而别,该不该训斥他的不负责任呢?小乔有些气闷,奶奶一直再微微发抖,不停地问司机到了没有?
小乔一直没有开口问奶奶陈海怎么样,她一直再琢磨着应该怎么跟陈海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恨和不满。
不一会儿就到了医院,小乔搀扶着奶奶走进医院,一陌生男子跑过来,慌张但又恭敬地喊:“老太太,请跟我来。”
小乔扶着奶奶跟着他来到了17楼的手术室,奶奶问男子:“小辉,怎么回事?”
小辉给奶奶解释说:“我们中了贾女士的圈套,谈合作的是个空壳公司,小陈总为了追回已经支付的款项,被他们骗到郊外,路上被一辆货车撞到。小陈总的小手指找不到了,我们的人还在找。”
奶奶眼中闪着寒光说:“这不是意外,是人祸,他的小手指在这里。”
小辉拿着那节手指去找医生,奶奶没有询问陈海的情况,只是双手交叠在两腿上,端正地坐着、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黑夜包裹了大地,17楼的手术室还是灯火通明。奶奶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但是那挺直的背脊像是在给手术台上的人打气。
终于,凌晨3点的钟声响起时,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了出来,奶奶缓缓站起,险些摔倒,小乔赶紧扶住她。奶奶快速走向医生身后的推车,看着上面面如死灰的陈海,奶奶这才流了眼泪,轻轻抚摸着陈海的脸说:“海海,没事了,没事了。”
小乔就这么机械地陪着奶奶,跟着一群医生回到了病房里。奶奶吩咐她照看陈海,自己就跟着医生出去了。
病房里就只剩下小乔和还未苏醒的陈海,小乔只是站在病床的另一头,远远地看着陈海。她想骂、想打,可是无奈,陈海现在是个病人。
纠结了很久,小乔都没有走过去。这时,奶奶进来了。看到傻愣着的小乔,她明白小乔的心结没有解开。只好拉着她坐下,慢慢解释给她听。
当初陈海并不是沉迷游戏,而是在为了那个濒临破产的公司奔走,故意在小乔面前玩游戏,是为了让监视他们的人相信他真的玩物丧志了。
后来,他们冷战,陈海离开,也是因为后妈的势力威胁到了小乔,陈海才故意和她吵架、冷战,最后离开。这两年来,陈海一边努力挽救公司,一边对付后妈那群绊脚石,还一边保护着小乔母子,真的很累。
小乔听着奶奶的解释,感到可笑,但是看着陈海微白的两鬓和满脸的倦容,她选择了相信,可是她不愿意原谅。
奶奶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也不强求。小乔带着满心的怨恨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可是她还是会经常想起陈海,不是他们热恋的时候,而是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那么疲倦,那么让人心疼。
小乔突然甩甩头,责怪自己怎么会心疼他,难道真是被他的家世迷惑了?
从医院回去以后,她都没有去看过陈海,她回绝了育儿嫂的帮忙,向单位申请带着孩子上班。单位也同意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允许她带着孩子上班。
就这样她带着孩子上下班,奶奶也没有再来找过她。
孩子周岁那天,她交完单位要用的材料就去办公室找孩子,准备带着孩子回家过周岁生日。可是办公室里不见孩子的身影,帮忙看孩子的同事说被另一个同事抱出去玩了。
小乔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慌了神的她准备去查监控,这时抱走孩子的同事跑来告诉她,两个男子进来把孩子抢走了,她已经报警了。
这时,小乔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小乔听出来了,是贾琴。贾琴威胁她:“你听着,我只有一天的耐心,明天这个时候见不到陈海的父亲,你的孩子就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不等小乔回话,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小乔瘫坐在地上,同事扶起她,她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她一路狂奔,跑到了别墅里,可是紧锁的门让她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她跪在门口放声大哭,曾经那么容易就跨进去的门,现在却连只脚都进不去。
她的孩子怎么办,小乔疯狂地抓着头,突然想起了奶奶的电话,她打了过去,可是提示空号。“啊...”她把电话扔了出去,哭声惊动了邻居。
隔壁的王太太走出来,看到了小乔,连忙问她:“你怎么了?”
小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了一样,抓着王太太的手问:“奶奶搬哪里你知道吗?”
王太太说:“你等等啊,我给你一样东西。”
王太太转身去家里,一会儿又出来,手上有一封信,交给小乔。小乔顾不得那么多,不顾形象地拆开,里面有一个地址。
跟着地址,她找到了那个地方。同样是一个别墅区,只是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小乔没有犹豫,打了辆车就走了。在她的出租车后面还紧跟了一辆黑色加长版的商务车,里面一个带着墨镜的女人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不屑的神情。
一路上,小乔都在祈祷孩子没事,好在路上不算拥堵,就在小乔要吐出来的时候,车子停下了。她按照信上的地址走到了一栋别墅门口,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陈海,她瞬间僵化了,面对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陈海看着眼前的心上人,一把抱住,轻声说:“你来了,你来了。”
挣开陈海,小乔阴着脸说:“她们带走了我的孩子。”语气中多少有些仇恨,为自己,也为无辜的孩子。
陈海一听,眼中寒光乍现,安慰着小乔:“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孩子的。”说完,他把小乔护到身后,眯眼盯着缓缓驶来的加长版商务车。
贾琴抱着孩子下了车,陈海的眼里似乎要喷火,但是碍于她手中的孩子,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把她大卸八块的冲动。
“把孩子还给我。”小乔喊着,要冲出去,被陈海拉住。
“进去谈,孩子有什么事,我让你后悔一辈子。”陈海咬牙切齿地说。
贾琴没有回话,抱着孩子从小乔身边径直走了进去,小乔眼睛一直盯着她怀里的孩子。腿脚也不自觉地跟着进去。这栋别墅的风格跟她住过的那栋不一样,简单、朴素,偏中式风。
到了客厅,奶奶正忧伤地看着窗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她没有理会贾琴,而是严肃地命令她:“把孩子还给小乔。”
贾琴自然不会罢休,冷哼一声说:“你觉得我是那种不达目的就罢手的人么?”
奶奶顿了顿,拨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小琴,把孩子给他们。”
贾琴突然摘了墨镜,一把夺过电话喊:“陈峰,是你吗?我找了你那么久,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说:“你把孩子给他们吧,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贾琴警觉地问:“你在哪里,我怎么相信你,我找你找的太辛苦了。我不想伤害你的孙子,我只想见到你。”
“我知道,只要你把孩子给他们,你立刻就能见到我。”那头的声音还咳嗽了几声。
贾琴有些动摇了,这时门外进来一男子,对着贾琴耳语了几句,贾琴眼睛突然睁大,不可思议看着男子,男子点点头。贾琴的心里防线彻底放下,这才对着电话说:“好,你等我,我上来。”
挂了电话,贾琴把孩子放在沙发上,就往楼上跑去。
没几秒就听得到楼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声音像是划破天际传来的一样,那么深邃,那么悠远,那么绝望。
楼下的几名男子慌忙跑了上去,打开门,看到了一尊坐在轮椅上的蜡像,和电话旁边的一个录音机、一张遗像。贾琴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的妆容都盖不住满脸的愁容。
她嘴里不断地重复:“为什么?为什么?你到死都不肯见我一面,为什么生病的那个会是我?”
原来,陈海的父亲中风没多久就已经去世了,所以贾琴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他。当年陈海的母亲也不是死于精神分裂引起的自杀,真正患有精神分裂的是贾琴,陈海的母亲就是贾琴犯病时误杀的,也因此她才能借着患病、关系、人脉逃脱罪责。
真相大白了,贾琴接受不了,当天就吞安眠药走了。她的那些恶事做尽的势力也被连根拔起,陈海的公司也被淹没在市场经济的大流中。
不过对于陈海来说,这反而是一种解脱,没了香车豪宅,他反而有了从头再来的力量。
一年后,陈海找到了小乔,请她吃饭。
饭桌上,小乔问:“你还是一个人吗?”
陈海说:“是啊,我在等你,小乔,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小乔手中的筷子滑落,低着头问:“那奶奶,她还好吗?”
陈海说:“她很好,就是很想你和孩子。”
小乔抬起头,含着眼泪说:“好。”
吃完饭,陈海带着小乔去了他的“公司”,他有些难为情,挠着头说:“我现在负责别墅片区的快递,以前的公司和别墅都没了,小乔,我会努力的。”
小乔却主动拉起了他的手,看着别墅区的围墙说:“围墙里的生活本就不属于我。”
陈海笑了,眼角的鱼尾纹很深。小乔也笑了,眼里的雾气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