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曹老头儿
从记事起,他一直被村里人称呼为曹老头儿。也见怪不怪,村里面基本上了年纪的都有个亲昵的外号,这并不是贬义,像癞痢壳(形容头发稀少地中海),大牛子(力气很大),这些称呼很多。
这个曹老头儿是我的外公,带着女儿过来我们村里的,和外婆组建了第二个家庭,女儿嫁给了我大舅。这个家庭在现在看起来有些复杂,但在80年代也不稀奇。
我一直不知道这个外公不是我的亲外公,直到逐渐长大才知道,我的亲外公在我未出生时癌症离世了,只有这个外公的记忆。
小时候还是砍柴烧的时候,外公一个人板车上山,一次就是几百斤柴火回家,石磙一个人就可以拉着跑起来,力大无穷。
我和外公没有太大的亲情交流,他沉默寡言,对他的了解很少,一生中就是干活,没事偶尔步行4公里去街上,家人都说年纪大了,80多了还到处跑啥。他不辩解,也不反驳,听着。也许在他的内心中,这个家庭中,他是最没有地位的一个人,女儿一直在上海工作,女婿脾气暴躁,经常冲他怒吼,在这个家庭中有吃有喝,就不便多说些什么了。
总要失去,很多人才能大彻大悟。在他离开后我才明白,这中间发生的事情是为何。
腊月初二,他和我们告别了,腊月初三便是他91岁的生日,我没有很悲伤,只是在思考他的行为,从10月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小舅便知,过不了年了。在这中间,外公曾自杀过几回,寻短见。几次被村里留守老人看见,才到今日。有一次,跳入藕池,外婆83岁高龄,拉了好半天将外公拉起来。大人们责怪着他不让人省心,这种做法让人颜面扫地,并且阴间不收,阳间不要的。
可事实上,他们根本不懂,他们根本没有一个90岁老人更有觉悟。农村无儿,叫做无人送终,此观点至今仍然存在,也必须面对这个事实。外公无儿,女婿对他不好,在身体每况愈下的日子,可曾有人带他去看过医生?就算看过医生又如何,哪怕是两万的治疗费,叫谁出?
难受,呼吸不顺畅是他临走前一个月的症状,他和外婆说,怎么人家80岁90岁都走了,我怎么不走呢?大舅怕面对这种事情,一直自己骗自己,强势的说:老头没病,老头好好的怎么就扛不过去,要活到100岁。一旦承认有病,自己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又是女婿又是儿子的,又逢时运不济,囊中羞涩,倒也少许能理解一些。
临走前一周,外公拿起工具,坐在家中的走廊上,制作起了板凳。外婆问他:你做板凳干什么?家里一堆凳子,又不是没有地方坐。外公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低声嘟囔着:这个板凳之前没做完,我把做完,做好,给你坐唛。外婆说临走之人,硬是要把自己没完成的事情做完。
取水那天(安徽地区祭祀方式,亲属披麻戴孝去河边取河水一碗,在入棺时,用竹子洒于逝者身上,寓意应该是带着故乡水走吧),我跟着人群,想起这一切可怜的事情,眼泪在打转,可是,我有这个资格吗?农村人的话,毒性很大,你这个外孙子,还不是亲的,假惺惺个什么呢?我将眼泪收了回去,开始想着其他的事情。我想起小时候我们做冬至(此冬至非24节气,是给祖宗上坟祭祀),我从山上下来,给亲外公上坟,回到外婆家,曹老头儿问我:你去干嘛了呀?我说:我不是给你上坟去了嘛?
引得满屋哄堂大笑,曹老头儿鸦雀无声。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自己说错了什么?
在最后遗体告别阶段,我见到了外公最后一面,虽然他走临走时,挂念的是女儿以及我的母亲,我的计划是初一回乡看下外公,不料初一整天因为工作忙的头大,初二便寻思初三生日肯定要回乡,便没有再去,结果初二晚上,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我看着外公的遗容,消瘦到看不下去。我不敢想象,以前几百斤都是小意思的人,如今到了这个地步,给我内心形成了巨大的冲击。
已经过了头七,我想起他,应该算彻底解脱,也算是喜丧了,如果那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我希望您,换一个老头做,曹老头的命运确实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