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晚上下班，正在电脑前玩游戏，父亲的电话打来了，我顺手接起，结果，电话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我连着喊了几声，里面依然没有回应。

可能是电话信号不好，以前也总容易出现这种情况，我顺手挂了电话，又拨了回去，电话里面只传来了冷漠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心中不由得还是升起了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父亲已经六十有余，一个人生活和工作在成都北郊，他是一个老实人，九十年代就离开农村，跟着姑父一起出来闯荡，起起落落间，也短暂的辉煌过一阵，只是后来，家里诸多不顺，导致家庭经济也只能算中等偏下，直到六十岁后，依然需要在城里以收废品为生，每天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

我并不觉得父亲收废品有什么不好，他小学没有毕业，知识面自然不高，偏偏还有些口吃，我知道，高中毕业的母亲，一直是看不起父亲的。

只是，他一个人在城市的郊区，总有太多让人担心的地方。

于是，我反复的给他打电话，可惜，每一次拨通之后，都只是同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心中的不安越发的严重，可惜我又没有留存着院子里其他人的电话。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后，他的电话已经不是无人接听，而是变成了“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没办法再等下去，平时就担心他一个人单独在城郊生活，可惜，为了在这个遥远的城市里生存下来，我也只能和他，一个住在了城里，一个住在了城外。

我知道，今晚如果不能知道他的确切消息，这一夜肯定是无法安睡的。

最终，我还是开上了车，一路上了高架桥，沿着那熟悉的道路，急冲冲的赶往父亲城郊的住处。

路上，我还是不停的给他打电话，希望他已经开机，脑子里总是忍不住幻想着，他的电话为什么就关机，应该正在收货，而路上正好就没电了，而他应该会马上回到家里，充上电，这样，我就能马上知道他平安无事。

路途不长，二十多公里，可是一路上总有红灯，走走停停，我的脑海中，不断的回想着，这些年与父亲的点点滴滴。

父亲已经老了，可惜，他还不能回到老家，因为我的事业，刚刚起步，正在最脆弱的起点，非但不能回报他们，反倒经常需要他们的支持，才能挺过一个个的难关。

因为，每当我的事业遇见困境的时候，也只有父母，才会无怨无悔，甚至比我更着急的帮忙筹钱，帮忙想办法。

再加上一个还在读书的妹妹，父亲的肩膀上，依然承受着一副重担，无法卸下。

终于，车子开出了城，开出了灯光明亮的大马路，开进了偏僻的小路，然后绕到了一片农田围绕的小院。

这就是父亲在这个城市里，已经租住了八年多的农家房舍，这里偏僻，道路也不好走，甚至都只能算是城郊的农村，不过，它也有它的好处，那就是便宜，一个二十平米的单间，也只需要一百块而已。

车子开不进院子，我把车停在了门外，下了车，迅速的进了院子，上了楼。

房间的门关着，狭窄的过道里堆满了各种杂乱的东西，这都是父亲收来的废品，有些是因为觉得还有更重要的利用价值，所以保留了下来，有些是因为价格的起伏，让他不舍得便宜卖掉，所以也留了下来。

这样，本就简陋的民房，就显得更加的脏乱，这就是父亲一住就是八年的单间，当看到门是关上的，里面又没有灯光时，我心中的焦急，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冬夜的成都，同样是寒冷的，晚上八点，郊外早已经是黝黑一片，父亲又没有一个人晚上出去逛街的习惯，他会在哪里呢？

我迅速的敲门，呼喊着他，终于，房间里传来了父亲略带惊讶的声音：“哪个？”

一颗石头瞬间落地，不管怎样，父亲是平安的。

“爸，你电话怎么关机了？我一直给你打，也没通。”

“哦，我电话没得电了，还在充电。”

“那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有点感冒，所以就早点睡了。”

此时，才晚上八点过，虽然天已经完全黑了，可对于一座城市来说，还处在它精力最旺盛的时刻。

父亲很快就开门，等门开了，我才发现，他为了尽快给我开门，甚至都没来得及穿好上衣，寒冷的夜里，房间仅仅比外面稍许温和一点。

看着他骨瘦如柴的身躯，心中的酸楚，无法抑制的在心底涌动。

只是，我也不能表现什么，只能赶快把门关了，进了房间，帮着他尽快把衣服穿好。

秋衣，毛衣，马甲，外套内衬，外套，我都不记得他到底穿了多少件衣服，看起来穿的厚厚的，却依然不暖和的样子，因为这些衣服都太旧了。

我心里虽然难受，可脸上和嘴上都不能表现出来，本想着既然过来了，今晚干脆就带他出去吃点好吃的，顺便拿点感冒药，再买两套衣服，晚上也就在这边睡了。

虽然只有一张不宽的床，甚至也很凌乱，可我不在乎。

我们就坐在床边，谈了一会儿话，我几次说带他出去拿感冒药，顺便买衣服，他都笑着，坚决的摇头说不去，因为他说不需要。

衣服都有，一大堆的，根本穿不过来，至于感冒，也只是下午骑车的时候，吹风大了一点，正好回来在被子里捂一下，出一身汗就好了。

父亲是一个倔强的人，或许，也不光是倔强吧，当我反复说了两次，他都笑着拒绝后，我终于不敢再说，因为这真的不光是倔强，还有他的尊严。

我不说出去了，他反倒是问起了我，最近的生意如何？新车买成多少钱？买了之后，还差不差钱。

为了我的生意起步，父母已经倾尽所有，甚至还去银行贷款，我总期望着等挣了钱之后，能把所有的欠账还清，期待着以后都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再不像现在一样，一家几口人，总是天各一方，一年团聚的时间，总是只有那么少得可怜的几次，经常想回去看看他们，母亲总是劝着不要回去，因为一趟来回，又要花上那么多的钱。

本来，心中有着那么多的话，想要跟他说，总是劝他早点放弃这边的事情，早点回家去，和母亲一起经营老家的文具店，可惜，他还是不愿意，总是在坚持，我知道他在坚持什么，因为我的事业还没完全走上正轨，他在外面收废品，怎么也会比在家里多挣两个钱的，因为还有一个没有成年的妹妹，他不可能把妹妹的责任丢在我的头上，即便我愿意，他却不愿。

终于，我们谈了一个小时的话后，又把说了无数次，有事没事，记得经常打电话，记得不要那么累，这些无聊又没用的话说过之后，我又准备进城了。

因为，等到这一夜过去之后，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忙，更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在这里睡，即便我很想，也不能。

父亲穿的厚厚的，还是送我下了楼，虽然我不让他出来，外面毕竟太冷，可他还是坚持，直到送到院子里，他还给我介绍，他这个月新买的两台电瓶车，都只花了几百块，现在收货的时候，比以前轻松多了。

他这是在安慰我，虽然我们说的话，都是以前说过无数次的废话，毫无新意，我们都没提，今晚我为何就这么匆忙的赶到了城外，因为，我们都不想提，父亲这是在告诉我，他的生活很满意，工作，也很轻松。

我还是上了车，打开灯光，看着院子里站着的父亲，他独自一人，孤孤单单，妻子，女儿，孙儿，都远在家乡，而稍近一点的儿子，又住在城里，虽然相隔也只有二十多公里，可这也是一段足以让我们好久才能见上一面的距离。

我开着车，很快出了院子，回到了马路上，可是，心中的那份酸楚，终于再也无法抑制的涌了上了，泪水，盈满了眼眶。

我只能把车停在路边，终于泪流满面。

父亲，你已经老了，真的老了，不论你的心如何坚强，可你的双鬓，已经满是白发，你的脸上也爬满了皱纹。

当你已经老了的时候，我却突然想到了我小的时候，你是那么健硕，你将我背在背上，顶在肩膀，你带着我在深夜里走几里远的山路，就为了看一场露天的电影，还有你每次出去赶集之后，总是会给我带回一些零食，不论多少，总会有的。

而你，也是那样的粗鲁和蛮不讲理，每当我不听话，不做作业的时候，你总是拿着竹条，打得我哭天喊地，可最后，我还是要依靠在你和母亲的身边，一起看着日落黄昏，听着你们说村里的奇闻异事，而我，还是会舒舒服服的躺在你和母亲的怀里。

可是现在，你老了，当我想要给你以关心的时候，你不会依靠在我的怀里，你不会哭泣，不论你有多苦，多累，在面对我的时候，你总是笑的那么开心，你是开心我能这么着急的来看你吗？还是你只是想以满面的笑容，打消我心中那无止境的顾虑？

我知道，你不需要怜悯，你更不会为了自己，而耽搁我的未来，我知道你们会觉得，只要我能过的幸福，你就能一起幸福，可是，我笑不起来，也快乐不起来。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敌得过岁月，终有那么一天，我会失去你，所以，我总想着，能让你们轻松，快乐的安享生活，为了这个目标，我在努力，你们也在努力，可是生活便是如此，起起落落间，它总有那么多出乎意料的事情。

我知道，我已经是这个家的希望，是这个家的支柱，所以，我不断的努力，想要把生活经营得一天比一天好，可是，这总是需要一个时间，需要一段艰辛的过程，我不害怕失败，毕竟失败了，还可以再来，我只害怕，在你们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在你们身边。

父亲，你可知道，我多想早日告诉你，希望你主动卸下肩上的重担，因为，我能肩负得起这个家，我多想让你依靠你的儿子，而不用总是拿笑脸来安慰我。

这，或许就是生活吧，真正的生活经历之后，才能真正的明白，何为一个男人，男人不在于性别，也不在于体魄，而在于一颗愿意肩负责任的心，不论这份责任，到底有多重。

痛哭一场后，我不得不擦干了眼泪，整理了思绪，又起步出发，因为，我是个男人，一个曾经害怕鬼故事，而躲在你怀里，才觉得无限安全的男孩，如今长大了，我要拼命的努力，将你肩上的重担接过来，最后，我也要让你，靠在我的身边，就觉得安心，觉得幸福，因为，这是我应该给你的。

                                                        人生不回头

                                                  2016年12月26新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