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5)
改革开放后,日子好过了,且无须划清界限了,老妈开始“明目张胆”地关心她的子侄。
二舅的小儿子考入县城中专,长期在我家吃住。当时我是很有意见的,因为小表弟啥也不干,且能吃,他才是真正的“做事梭边边,吃饭端大碗”。还有句话叫“又吃得多,又吃得摸”。“摸”,慢吞吞的意思。你已经等着要洗碗了,他还在那儿不紧不慢地“摸”。老妈是个急性子,见状,一点也不急:“慢点吃,吃慢些。”
老妈是念二舅的好。当年她读书全靠二舅资助,尽管二舅妈从中做梗,总归继继续续读到了中专,不然就是地主婆了。
到后来日子愈发好过,老妈终于暴露了她曾经如何帮助幺舅。“你幺舅一家能有今天,”她满脸写着成就,说:“好在有我这个大姑啊!”
幺舅是她亲亲的小弟弟,曾当过小学教师,反右那年,被当做准右派辞退了。幺舅与一个农村姑娘成了家,生下一大堆孩子。为了养家活口,烧过窑,跑过新疆,搞过“投机倒把”,改革开放后正式在市场摆摊做小生意。老妈于暗中不间断地资助粮票和人民币,又为幺舅子女的读书,就业或当兵而奔走,包括为考上中专的表弟准备好路费,生活费以及住校的生活用品。
“嘿嘿!”我妈笑得露出虎牙,“你爸不管事,拿钱给幺舅他根本不晓得,晓得了不得了。”
幺舅对我妈,更像对亲娘,隔三差五上门看望大姐,一来就提一大堆东西;隔三差五又派儿女开了车来接大姑,上下搀扶着比亲儿女还周到。在幺舅家无非吃饭,打麻将,回家后老妈便有了说不完的谈资。今天吃了啥,哪样菜好吃,哪样菜难吃得要死。打麻将赢了多少钱,和了几把大牌,倘若某一盘牌不打错,应该赢好多。幺舅家做菜的水平,老妈照例是要嘲笑的。油水大,死咸,刀功不讲究。“那么难吃,一个个还急着朝你碗里拈。”看得出来,老妈在幺舅家得到的满足,远远大于家里。
幺舅也是高寿,嗓音浑厚,但耳朵不好。老妈中气十足,丝毫不让其弟。姐弟二人在客厅聊天,像吵架,一个说天南,一个说地北,各吹和的号,各唱各的调,完全聊不到一块儿。就这,能聊半天,聊得轰轰烈烈,哈哈连天。下午幺舅告辞,照例依依不舍。
奇怪的是,周家清明祭祖,无论谁前来恭请大姑,大姑一律拒绝,理由是行动不便。来人说我们有车,仍不便;来人说我们用轿子抬,还是不便。
有时我猜,老人家不回乡的真正原因,或许是因为当年决绝地划清界线,无颜与长眠于九泉之下的父母和长兄相见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