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程断处是归程》|| 第三十六章 独自面对

飞机在接近凌晨时分起飞，正东唯一宽慰的是，任凭它如何轰鸣，都不会吵到睡梦中的馨儿。在剧烈的震动中，飞机的滑轮迎来高速旋转之后的腾跃，权正东闭上眼睛感受双耳轰鸣之后弃绝尘寰的静谧，生理的难受缓解了他心理上的纠结——在给苏馨带去更大的伤害之前，离开是唯一能为苏馨做的事。这个决定下得如此艰难、犹豫，如今，它像飞机御风而上，变得义无反顾、无比坚决。

苏馨凌晨醒来，她微启眼眸，房间里有柔和的灯光，她闻得见枕被上熟悉的正东的味道，于是她又闭上了眼睛。从醉意里挣脱出来的思绪没有翻几个跟头，就让她明白了一个事实：心爱的人已经离开。

周围那么安静，她拽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她蜷缩着嚎啕大哭，责骂自己为什么睡得那么沉！？别离和死亡有极大的相似处。你明明知道它必然会来到，自以为做好了所有迎接它的准备，但是它真实的来到时，所有准备都是枉然。大厦倾颓，只有勇敢的心才能岿然不动，镇定地接住造物主抛来的荆棘之冕，笑纳生命的拔节或重生。

苏馨心里了然，只是面对没有权正东的此刻与未来，她感到难以忍受的孤独和惶恐。

梭罗说，只有当我们睁开眼睛醒来时，天才亮了。苏馨再次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在窗外召唤晚起的人们。白纱窗帘在秋初的凉风中飘扬如少女的裙摆，发出轻微的啪啪声，像拍打沙堤的细腻波浪。苏馨脸颊上的泪痕已干，她逼迫自己按时起床，要自己无论怎样都要精神抖擞地踏入到一日的正常作息中，这是正东所希望的，也是她苏馨必须习惯的。

她坐起来，看到床头柜上权正东的留言：

馨儿，我不在的日子，你睡这一间，向阳的房间对女孩子比较好。

你要替我照顾好这个家。

工作和生活上有任何的难处，你都可以找Jason帮忙。他是可以信任的人。

回国之后，我的手机号会有改变，到时我打电话来告诉你。邮箱的地址在下方。

每日读《圣经》、做祷告，礼拜的日子别偷懒。

不要抗拒改变，在神的祝福里，每日的成长、更新都是美好的。

等我回来的时候，馨儿一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设计师了。我热切地盼望着这一天。

再见，馨儿。

                                                       Ethar 正东

她将视线移向旁边的钥匙和文件袋，眼泪滴落在信笺上。谁会像正东这样对我呢？她把钥匙收起，把信笺上的邮箱牢牢地记在脑海里，然后折好，回到客房去把信笺夹到日记本中。简单地洗漱，打理完毕，她背了包给自己弄早餐。冰箱里塞满了各样的食物，蔬果、牛奶、鸡蛋、面包片、面条等等，足够苏馨一周的伙食，苏馨不能想象正东是什么时候操办这些的。她煮了个鸡蛋，倒了一杯牛奶，配上两片面包，简单的早餐过后去给阳台上的花木浇水。手机铃音一响起，她就奔回客厅，看着陌生号码就直接连线了，

“正东！是你吗？”

“是，馨儿，还好吗？估计你要出门了，好好吃早饭了没有？”

“嗯嗯，我吃好了……我在给花木浇水。”

“很好。在我回来以前，你负责把房子打理得好好的。”

“我知道，不会让你失望的。正东，你安心照顾老父亲……”

“好——”苏馨的懂事总是让正东爱怜又欣慰，“上班路上小心。”

“放心……嗯，你先挂电话……”

彼此都有些迟缓，苏馨安慰道，“你坐红眼航班一定很累，好好睡一觉。”

“Byebye，馨儿——”

“Byebye——”苏馨把手机号存好，打起精神来，回屋收拾好厨房。走到门厅处，照了照镜子，她对自己说，“加油，苏馨！又是一个人了。你要更加努力，更加棒！”

她踌躇满志地跨出家门，奔向地铁站。

白日里勤奋地工作，夜晚，她回到空旷的房子，认真地打扫，保持原样，干净整洁。坚持着每天睡前给正东写邮件，告诉他自己一日的生活内容和想法，偶尔也会发嗲，表达自己的思念，正东的回复很简单，多是鼓励苏馨，有时候看她遇到工作中的困难，也会像老军师一样给予指点。苏馨几乎看不到他的甜言蜜语、缠绵情话，起初她认为是正东父亲病重，正东心里忧烦，时间久了，苏馨因为情感得不到呼应而逐渐产生了无可掩饰的失落感。但是，她不说，她要自己相信正东。

苏馨记得有位哲学系的老师说过，“我们爱一个人，意味着爱一种与她/他一起生活的状态”。正东离开后，起初的三个月对于她而言是艰难的，她对于正东的依恋远远超过她自己原先所意识到的。她是在努力的工作和不断的自我打气中，逐渐重新习惯了独自生活的节奏。

工作上很顺利，她的设计稿常常得到徐总的肯定，徐总一再鼓励她争取用两年时间打造自己的服装品牌，她只是点头，她以为那是遥不可及的事。业余的时间，她让自己去机构学英语，这样她的周末不至于寂寥无聊。她也希望将来有机会去国外留学深造，就眼下来说，学习可以帮助她摆脱思念带来的无涯的忧郁。

但是不管怎么努力，还是会有难过、难捱的时候。就像春节，她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无亲无故，没有要专门拜访的人，一个人呆在大大的房子里，听得见外面鞭炮声响，她就难以承受这份孤单了。她决定回家乡，去看望老村长，去给母亲上坟。这是大年初二的突然之念，不管不顾地，她订了机票就出发。

权正东犹豫过要不要回上海陪苏馨过春节，他知道馨儿一个人，没有亲友相伴，可他最后狠了狠心，打消了这个念头。苏馨回家乡的那三天，他没有收到馨儿的邮件，这是馨儿第一次和他中断邮件联络。收到苏馨短信的时候，他正推着老父亲散步，简短的几个字，“正东，我回家乡了，不能写邮件。勿念。”勿念，馨儿，叫我如何不念你。再次收到苏馨的邮件是大年初五晚上，她在邮件里写山里的变化，写母亲，言辞间壮怀激烈，仿佛年轻有为的青年将大展宏图。

苏馨的邮件开始没有规律地到来，权正东知道这个姑娘一认真投入到项目中，就会忘记时间。有时候邮件是凌晨写的，他知道那是她熬夜在设计图纸，回复邮件时就忍不住叮咛她调整作息。情人节，苏馨盼望听到正东情意绵绵的留言，但是权正东一句也不说，只是说，“遇见合适的人，不要等我回来。”把苏馨气得，好久都没有搭理他，甩给权正东一句，“我真要恋爱了，难过死你！”权正东笑笑，苏馨孩子气的话音他在想象中几乎听得见。他装作不理会她的娇嗔，也故意不回应苏馨表达思念和爱意的话，他越来越像一个长辈般地对待苏馨，给她建议、提醒、嘱咐、期许，不再流露半点挂念、缠绵、柔情。苏馨感觉得到正东悄悄的疏远，她的情感表达也越来越冷静。第二年情人节，她只写了一句话，“我看见邻桌姑娘收到的玫瑰，我心中的爱人却已陌生。”之后，苏馨就再没有主动给正东写邮件了。对正东隐隐的怨恨，让她变得缄默，在情感的表达上她丢失了少女般的天真烂漫。

正东的“离场”似乎有了完满的落幕，他应该为此欣慰，然而他是失落的——苏馨是真地开始将自己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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