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悲惨的生命，是看不到生命中的美

贾宝玉说过这样一句话，“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子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虽然贾宝玉讲的是女孩儿，但这句话可以形容所有人。同样一件事物，有的人沉迷其中，有的人注目欣赏，而有的人却如死鱼眼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探春协理贾府的时候，将大观园中的花果树木全部分包给了园中的老嬷嬷。一方面是花园可以得到更加尽心尽力的照顾，另一方面是可以增加老嬷嬷们的收入，这本来是个两全其美的做法，但不管什么东西沾上了“利益”二字，味道就变了。就像春燕说她妈和她姑妈那样，“如今越老了越把钱看的真了”。

从此园里的人全都过上了“瓜田不理鞋，李下不正冠”的日子。老嬷嬷们的眼睛越来越像死鱼眼，可是园中这些正值青春的女孩儿们都还是一双如宝珠般的眼睛，这些完全不同的眼睛肯定是对不上的。

初春的大观园“柳叶才吐浅碧，丝若垂金”，莺儿和蕊官走过这里不禁沉醉其中。但在老嬷嬷们的眼里树上垂着的却是一串串铜钱。

当莺儿、蕊官、藕官还有春燕这几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在柳堤边采花编柳享受春天的时候，分管这一片的老嬷嬷，春燕的姑妈就住着拐杖走过来了。可以想象当她看到莺儿他们手里握着的柳条、鲜花时心里那个痛，眼前的这几个少女俨然已经成为偷盗她钱财的恶霸盗匪。这时候她哪还看得到柳叶是浅绿还是深绿，柳条垂的漂不漂亮。

老嬷嬷很想把眼前这个几个糟蹋她东西的小丫头打骂一顿，奈何莺儿、蕊官、藕官都是宝钗和黛玉房里的人，打不得，只好拉住旁边的侄女春燕出气。好巧不巧这时候又来了个“死鱼眼”，春燕的妈妈。

姑妈指着石头上的花柳就向她妈告状：“你瞧瞧，你女儿这么大孩子玩的。她先领着人糟践我，我怎么说人？”采了她几根柳条已经上升到糟践她人格这么高的层次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几个小丫头把这个老嬷嬷怎么着了。

却不好这位围观群众之前也受了院里小丫头的气，上去就打了春燕两耳刮子，抓起柳条就甩到春燕脸上，嘴里叫嚷着：“这叫作什么？这编的是你娘的屁！”要知道这是莺儿编的，而莺儿可是整个《红楼梦》里手最巧的，她编的东西连从不用俗物的贾宝玉和林黛玉都连连夸赞，但到了这两个老嬷嬷眼里却是这么污秽不堪的东西。也难怪贾宝玉奇怪，为什么有的人眼睛像死鱼眼一样就是欣赏不了眼前的美。

这两个老嬷嬷不仅看不到春天的美景，更看不到生命中青春的美。他们不理解这些孩子好好的为什么要折她的柳枝玩，还不如自己拿出去卖几个钱更有价值，因为她看不到这几个青春少女在编柳条的时候是多么开心。当她们打骂春燕的时候不仅是在侮辱一个人，更是在摧残一个美好的青春。与之相反的是宝玉，宝玉对青春有一种疼爱，当春燕哭着跑去找他的时候，宝玉立马拉着春燕的手说：“别怕，有我呢。”

我不是故意要批评像老嬷嬷这样的“死鱼眼”，因为《红楼梦》从来都不是一本批判人的书。只是会觉得这两个老嬷嬷很可怜，可怜他们每天身处在这绝世的大观园中却从来不懂得欣赏，只知道守着她们的一亩三分地；可怜他们每天和这些青春少女们相处在一处，却从来没有欣赏过青春的美妙。

当袭人要把春燕她妈撵出去的时候，春燕的妈妈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向袭人诉苦。自己一个寡妇家家中没有营收，回去了根本没钱过日子。我们终于知道为什么一朵花一根柳条她都看的如此重要，甚至因此侮辱自己的女儿。生活的苦竟可以将一个人的眼睛从放光的宝珠生生逼成一对死鱼眼，就连亲情都可以变得功利。

当你走在大街上细看路人的眼睛时，你会发现死鱼眼不分男女，不分年龄，十几岁、二十几岁的青年也会有死鱼眼，你在他们眼中看不到青春的活泼和对生活的渴望。但在白发苍苍的老人中，也依旧还有保持着光彩的宝珠。

为什么？

—— 虎牙杂文读红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