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国家歌剧院: 清唱剧Jephtha
By Georg F. Händel,于1752年为伦敦皇家剧院所做。
在当今歌剧舞台上见到早期古典歌剧的次数屈指可数。去年7月份曾经在威尼斯碰巧赶上为纪念蒙特威尔第诞辰450周年的歌剧周,才第一次现场观看到纯正的早期古典歌剧。歌剧作为一种艺术形式17世纪才宣告诞生在意大利。蒙特威尔第是历史上第一位大师级别的歌剧作曲家。这种非常高雅又十分复杂,充分彰显贵族气质的舞台剧形式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风靡整个欧洲。在法国,太阳王路易十四从威尼斯邀请歌剧剧团来法国宫廷演出,获得极大成功。很快第一部法语歌剧和第一批法国本土歌剧作家应运而生。此后法国创造性地将舞蹈纳入歌剧,发展出了更为高雅的芭蕾舞,将歌剧推向历史上的第一个高潮。
而今天的主角亨德尔生于德国。虽然不是历史上的第一批歌剧作曲家,但是他凭借天赋模仿创作了40余部意大利风格的歌剧。之后辗转至英国伦敦,转而主要创作清唱剧(oratorio)的他在那里获得了最高的赞誉。《Jephtha》在亨德尔的创作生涯中是一部重要的作品,是他平生最后一部歌剧。且在创作开始的前一年,亨德尔已经面临失明的疾患。据说亨德尔最终未能完成这部作品。而是之后由其他几位音乐家合力完结。在歌剧谱集中我们经常见到由主角名字直接命名的歌剧。《Jephtha》也是这样一部作品。故事取材于《圣经旧约》,但由于创作时期的英国政治时局的特殊状况,亨德尔修改了故事的结尾(后面会详细解释)。
“IT MUST BE SO!”主要的故事线索必定是围绕Jephtha展开的。正在被流放的Jephtha被以色列议会紧急召回,命其帅军迎战临近地区的亚扪人。Jephtha接受了任命,但条件是如果他凯旋,就要立他为以色列的国王。在议会接受了Jephtha的条件后,后者又与以色列人供奉的耶和华私定契约:请求上帝给予他胜利,作为回报,他凯旋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活物将作为祭品被送上祭台。故事的副线是,就在此刻,Jephtha与妻子Storgè唯一的女儿Iphis正在与男友Hamor热恋。Iphis嘱咐Hamor要竭力协助自己的父亲赢得胜利,并期待在他归来之后迎娶自己。
“Scenes of horror, scenes of woe”之后,第一幕最精彩的部分到来了。就在以色列的军队出征之时,Storgè梦到厄运降临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就在这里,天才舞台设计师Claus Guth在舞台上呈现出了令人震撼的效果。舞台的背景架起一面巨大的光墙,面对舞台的一侧摆放着树林、杂草以及花朵的模型,下面堆砌着许多假石。冰冷的光覆盖在这片寂静的丛林之上,Iphis像小女孩般无忧无虑地在其中游玩。她香橼色的长裙在墨绿色和紫色的树林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与此同时,Storgè在排成两列的合唱团的陪伴下开始演唱描述她的噩梦,与之前Jephtha与神私定契约后的慷慨激昂,以及Iphis与Hamor展望美好未来的二重唱“These labours past, how happy we!”形成了鲜明的对比。Storgè与合唱团在投影制造的大雨的景象衬托下,缓缓逼近舞台的边缘,歌声也随之越来越响亮,恐惧的气氛被推至极致。这时Guth为本剧制作的标志性的装置——一朵云彩——缓慢地从天而降。
整部剧的核心构思都围绕着一句经典的台词:“IT MUST BE SO!” 这句话的每个字母都被制作成模型,自第一幕伊始便由滑板带动在舞台上移动。几组不同大小的字母随意拼凑着,与演员相伴,以示剧中的每个人都被这句象征着命运不可抗拒之力的话语所禁锢。而这句话的另一个更为抽象的化身就是那朵云彩。每次它的出现都预示着命运之锤无情地落下,宣告上帝无可争议的判决。一切都已命中注定,Storgè的噩梦深处令人胆战心寒。随着合唱团的成员散开后,在云朵降临之际,他们纷纷倒下,死亡的气息弥散开来。天真无邪的Iphis重新上台,走到舞台左侧;而另一个她,也悄悄走了上来,站在了右边,脖子浸透着鲜血。Storgè无比精彩的咏叹调“Scenes of horror, scenes of woe”在所有人心中唤起了难以承受的恐惧,又在半梦半醒中演变成了绝望。随着云朵朝向舞台右侧移动,在死人堆中,沉浸在噩梦中的Storgè惊愕地看着那个临近死亡的女儿倒在血泊中。第一幕就在这惊魂未定之际戛然而止。
第二幕始于Hamor从前线返回,带来了Jephtha击败亚扪人的喜讯。与Iphis的重逢后,二人依偎在一起畅想着即将到来的婚礼。自此获得自由的以色列人民热烈欢庆胜利,高唱“Cherub and seraphim”,准备迎接他们的英雄、未来的领袖Jephtha。Iphis也带领着一群少女载歌载舞地前去欢迎她的父亲。然而,当欢迎的队伍与Jephtha的军队相遇时,Jephtha却惊呆了,随后悲伤不已。因为他第一个看到的活物是他的独生女Iphis。这意味着他必须要履行在第一幕中向上帝许下的誓言,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作为祭品献给上帝。
在Jephtha的妻子、兄弟以及Hamor得知这个他与上帝的契约后,惊慌失措的神情闪现在每个人脸上,激烈的唱腔再次响起:"First perish thou"和"Let other creatures die"两句唱词此起彼伏。似乎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喊出,却又立刻被自己的话所惊吓到。背负着命运沉重的锁链,Jephtha毫无心思庆祝胜利。然而,他最终还是决定必须要履行自己的诺言。
"Let other creatures die"Iphis在临行前悲伤地演唱了咏叹调“Farewell, ye limpid springs and floods”。Guth再次天才般地为这段唱词搭配一副简约却十分优美的装置。从舞台上空落下一面明黄色的金属板,矗立在舞台中央,一束光投射在木板上,此时我们意识到,这奇特的装置好似从天上射下的一缕神圣的光芒。Iphis站在木板脚下,整个大厅最为醒目的地方,歌唱着自己最后的音律。
“Farewell, ye limpid springs and floods”第三幕是在Jephtha举起屠刀,准备献祭自己的女儿的情况下拉开帷幕的。亨德尔在这部分中对原来的故事情节做出了最大胆的改动。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天使突然从人群中显形。他带来了上帝的怜悯,免去Jephtha应付出的代价。然而,作为替代,Iphis要终生保持贞操,侍奉耶和华。她与Hamor的婚约也就此永久解除了。
亨德尔是一位著名的人文主义者,深受启蒙时代前夕思潮的影响。这意味着在他内心中宗教的束缚可被松动。在人类理性的光辉下,他深感人类历史上和当时所遭受过和正在经历的不幸。悲天悯人,他通过自己一系列以《圣经》故事为题材的清唱剧来传递这种对于那个时代刚刚悄然露头的人文主义精神。这也是为什么他敢于修改《圣经》故事,尝试重新诠释经文,以满怀同情的方式对待故事中的人物。也正是在这种精神的驱使下,他几乎把最美的咏叹调都写给了Jephtha的妻子Storgè。事实上,这个人物在《圣经》中未曾提及。按照亨德尔的构思,她与Jephtha是在后者流放期间相识并结婚的。她不相信耶和华,而崇拜其它神灵。所以,当所有人都被“IT MUST BE SO”的神谕牵制住的时候,只有她敢于发问,并至少在言语上质疑这种先验的安排。
倘若按照圣经原文对这则故事进行解读,我们会发现它简直是难以理解的,甚至许多地方显得残酷地令人发指。不仅仅这是整部《圣经》中唯一一次出现祭祀活人,而且被献祭的Iphis在《圣经》中并没有名字。她始终是以“Jephtha的女儿”的形式被讲述。似乎她与生俱来就已经被定位为虔诚的、坚守贞洁的受害者的形象,最后还要为不属于自己的过错丧失年轻的生命。亨德尔将历史上所有关于这个主题的争论搁置一旁,饱含怜悯,用音乐给予每个人物更多人性,以求得让观众在情感上与人物产生更多共鸣。也正是这种对人物心理层面额外的关注,使这部清唱剧成为亨德尔的代表作。尤其是其中气势磅礴且情感细腻的合唱,堪比巴赫晚期杰作《Mass in B minor》。
支撑着主旋律的严格的节奏并未阻碍亨德尔的音乐抒发情感。平稳的节拍和循回往复的旋律,这些曾是复调乐曲核心价值的特征,被亨德尔继承下来,却一点也不显得乏味单调。一方面归功于主次分明的声部层次;而另一方面则得益于歌词。以本剧为例,简短却内涵丰富的唱词会随着螺旋上升的旋律多次重复,一点点被强化,相应的每种情绪也随之被逐步点燃。
巴黎歌剧院本次邀请专门从事巴洛克音乐演出的Arts Florissants的合唱团及乐队也是剧院历史上的一次创新之举。荷兰阿姆斯特丹的国家歌剧院也参与了筹备和创作。学习哲学和日耳曼文学出身的、前面提到过的舞台设计师Guth的艺术创造力帮助这个全新版本的《Jephtha》成为可能。他前卫精准的诠释能力让观众获得了超越期待的视觉享受。在本剧之前,他已经与巴黎歌剧院合作过几部成功的“再创”歌剧,其中包括那个《La Bohème》令人惊叹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