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散文读书

重读鲁迅之从《聪明人、傻子和奴才》说开去

2019-03-03  本文已影响77人  一路到底孟子敬

本来应该有时间的时候继续写杜甫爷爷的一生的。但是爱坛争论的这个话题实在是让我有些无法平静。正好往日所崇敬的前辈又充满忧愤的发出了“我们正在成为我们所不齿的那种人?”的呐喊,这实在是让我不得不出来说点什么。

当初到爱坛来,完全是作为一个西西河的老潜水员因为中年娶妻生子而封笔十年后,发现西西河已经开始浑浊如斯,潜水已无意义。于是又发现了当年西西河诸神和一些神交已久的朋友已经先来了爱坛。也逐步的就爱上了这里清新调侃的气氛,在戾气越来越重的网络之中宛若世外桃源。

但是这次事件的风波让我颇为不平,也同时认识到了一些理念上的问题。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这理念上的问题只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辩证的来看就是一套完整的多元化社会理论而已。但是随着争论的升级,我越来越感觉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逐步的嗅出了一些隐藏在法制、文明和民主之后的冷漠。终于在被质疑可能成为“自己所不齿的人”之后,还又品咂出了掺杂了蓝色海洋文明的自豪感之中对于黄土文明的鄙夷。

于是我又翻开了鲁迅先生的书,因为那里似乎有着对付这一切的精神力量和答案……

好吧,我们来看看90多年前先生的寓言吧。

聪明人、傻子和奴才

奴才总不过是寻人诉苦。只要这样,也只能这样。有一日,他遇到一个聪明人。
  “先生!”他悲哀地说,眼泪联成一线,就从眼角上直流下来。“你知道的。我所过的简直不是人的生活。吃的是一天未必有一餐,这一餐又不过是高粱皮,连猪狗都不要吃的,尚且只有一小碗……”
  “这实在令人同情。”聪明人也惨然说。
  “可不是么!”他高兴了。“可是做工是昼夜无休息:清早担水晚烧饭,上午跑街夜磨面,晴洗衣裳雨张伞,冬烧汽炉夏打扇。半夜要煨银耳,侍候主人耍钱;头钱从来没分,有时还挨皮鞭……。”
  “唉唉……”聪明人叹息着,眼圈有些发红,似乎要下泪。
  “先生!我这样是敷衍不下去的。我总得另外想法子。可是什么法子呢?……”
  “我想,你总会好起来……”
  “是么?但愿如此。可是我对先生诉了冤苦,又得你的同情和慰安,已经舒坦得不少了。可见天理没有灭绝……”
  但是,不几日,他又不平起来了,仍然寻人去诉苦。
  “先生!”他流着眼泪说,“你知道的。我住的简直比猪窝还不如。主人并不将我当人;他对他的叭儿狗还要好到几万倍……”
  “混帐!”那人大叫起来,使他吃惊了。那人是一个傻子。
  “先生,我住的只是一间破小屋,又湿,又阴,满是臭虫,睡下去就咬得真可以。秽气冲着鼻子,四面又没有一个窗子……”
  “你不会要你的主人开一个窗的么?”
  “这怎么行?……”
  “那么,你带我去看去!”
  傻子跟奴才到他屋外,动手就砸那泥墙。
  “先生!你干什么?”他大惊地说。
  “我给你打开一个窗洞来。”
  “这不行!主人要骂的!”
  “管他呢!”他仍然砸。
  “人来呀!强盗在毁咱们的屋子了!快来呀!迟一点可要打出窟窿来了!……”他哭嚷着,在地上团团地打滚。
  一群奴才都出来,将傻子赶走。
  听到了喊声,慢慢地最后出来的是主人。
  “有强盗要来毁咱们的屋子,我首先叫喊起来,大家一同把他赶走了。”他恭敬而得胜地说。
  “你不错。”主人这样夸奖他。
  这一天就来了许多慰问的人,聪明人也在内。
  “先生。这回因为我有功,主人夸奖了我了。你先前说我总会好起来,实在是有先见之明……。”他大有希望似的高兴地说。
  “可不是么……”聪明人也代为高兴似的回答他。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这篇文字收在《野草》之中。我从初中的时候便大爱这本在鲁迅全集之中显得薄薄的册子。那个时候还有些叛逆的我甚至还曾经在年级的诗朗诵比赛上主动请缨的表演过野草的题辞:

當我沈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于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曾經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我對于這朽腐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還非空虛。

生命的泥委棄在地面上,不生喬木,只生野草,這是我的罪過。

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奪取它的生存。當生存時,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我自愛我的野草,但我憎惡這以野草作裝飾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岩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于是並且無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天地有如此靜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靜穆,我或者也將不能。我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獻于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

為我自己,為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我希望這野草的朽腐,火速到來。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這實在比死亡與朽腐更其不幸。

去罷,野草,連著我的題辭!

那时还只是少年心性得我,其实是拿着叛逆的情绪去读的。结果效果却出人意料的好。甚至超越了校团委主导的歌颂诗朗诵。但是当我现在再来看这题词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没懂。不过,《聪明人、傻子和奴才》的那篇文章我懂了。

再把话题说回来吧。野草其实是一本书的大实话。鲁迅先生自己都承认:

后来,我不再作这样的东西了。日在变化的时代,已不许这样的文章,甚而至于这样的感想存在。我想,这也许倒是好的罢。

那么这个当年看起来更像是实话实说的《聪明人、傻子和奴才》又是否能“先生文章正此时”呢。看起来,似乎还是。

奴才呢还是不少。哪怕就算是有人类历史上最具有平等意味的马克思主义也不过让傻子多了一些。反而呢,越来越多的聪明人成为了主导话语权的所在,甚至有一些聪明人还意外的获得了和主人讨论规则甚至小小调整的机会。而傻子却更显得傻而偏执。奴才呢一面在聪明人的导引下学习规则,一方面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是聪明人。聪明人甚至还找来了一些看起来很像傻子的恶汉和无赖,给奴才们建立起来了反面的榜样。并且时不时的提醒奴才们:
你们不能成为你们所不齿的人啊

于是呢,当主人们不好意思再用当年的坚船利炮来宣讲真理的时候,却发现了聪明人的作用。聪明人的作用其实鲁迅先生也早就在《华盖集续编》的《一点比喻》中写过:

在我的故乡不大通行吃羊肉,阖城里,每天大约不过杀几匹山羊。北京真是人海,情形可大不相同了,单是羊肉铺就触目皆是。雪白的群羊也常常满街走,但都是胡羊,在我们那里称绵羊的。山羊很少见;听说这在北京却颇名贵了,因为比胡羊聪明,能够率领羊群,悉依它的进止,所以畜牧家虽然偶而养几匹,却只用作胡羊们的领导,并不杀掉它。 这样的山羊我只见过一回,确是走在一群胡羊的前面,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小铃铎,作为智识阶级的徽章。通常,领的赶的却多是牧人,胡羊们便成了一长串,挨挨挤挤,浩浩荡荡,凝着柔顺有余的眼色,跟定他匆匆地竞奔它们的前程。我看见这种认真的忙迫的情形时,心里总想开口向它们发一句愚不可及的疑问——“往那里去?!”

而毕竟是九十多年之后了。这中华大地总算是靠着些“拼命硬干的人”有了些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样子。于是呢,聪明人拿着这些本钱也可以在主人的世界里以聪明人自居。甚至还可以点评一下主人的愚蠢政策。而一旦回到了奴才和傻子的世界就会觉得诚然有进步,但是还是肯做奴才的少,傻子倒是越来越多。

甚至,傻子和奴才们也可以出来了。也可以到主人的世界里做游客了。奴才们因为不懂主人的规矩受了教训,而傻子却觉得主人的规则不合理,也提了意见;因为主人来玩的时候,傻子和奴才们都是有“有朋自远方来”的古训的。但是主人却冷面以对,祭出从来如此的招牌冷笑。

于是聪明人便跳出来了。
一面对奴才说:你们这是巨婴。就是那些反面典型。
一面对主人说:这样的奴才我们在国内就直接打死吃掉了。
一面对正在义愤的傻子说:你们正在成为你们自己所不齿的人。

那么,聪明人会得到什么呢?或者说想得到什么呢?

那么这两样都不是目的的话,聪明人们到底想要什么呢?也许只是头羊挂着的一个小铃铎吧。只有这样,主人才会区分的出来,这些是聪明人,不是傻子也不是奴才。

继续拿我当年纪念鲁迅先生的七律作为结尾吧。

丙申,鲁迅先生诞辰135周年
  七言律詩 押支韻
海晏河清全盛日,犹思掩卷诵君诗。
襟怀天地轩辕荐,放眼世间醒者痴。
笔底狂人惊过客,纸头阿贵赛公知。
当年魍魉今仍在,夫子文章正此时。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