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陌书 049
前天夜班,抢救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病人。
抢救失败。
是应该写点什么纪念一下的吧。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平静。
很平静。
已经回天乏术了,上级的上级说应该就这几天了。
急诊的时候曾遇到一个室颤病人在救护车上急救恢复了窦性心律,至少他活了下来。
而这位意识障碍已经很久了。
这本来应该是我负责的楼层,因为不是我工作的楼层并不甚熟悉便和该楼层的另一位值班医生换了班,但该做的一样都不会少。心脏骤停就被6楼叫了下去,因为人手不够。
我不知道什么情况,我能做的就是遵从指令,做该做的工作。
轮番上阵做胸外按压,许久后,瞳孔仍旧散大固定,大动脉无搏动,没有自主呼吸。
家属放弃抢救,松下来的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胳膊腿儿的存在。
我希望有奇迹发生,我急切的希望着。
可没有用。
我站在床旁,看着床上的人。
什么感觉?
他的生命没有了。
他再也不会醒来,吃饭,说话,对你笑了。
我不知道什么感觉。
心里空落落的。很平静。
我像是游离于他们周围的另一个世界,看着家人给他小心地穿衣服,看着老伴儿坐在床头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医生么。
能做的,实在有限。
柴静说,爱是能力,不是情感。
初入职场,上级们的公事公办让我很是迷惑不解。
他们理智,近乎冷酷甚至冷漠的现实。
我晓得这是份工作,但也同样是我们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我想象中的温情脉脉?
他们会尽可能全面的做检查、会诊,甚至不惜求助全国最好专业的医院做化验甚至基因检测,以排除一切可能疾病。
说是考虑经济,但也是通知家属花费。
甚至一圈检查下来并不能明确病因。
甚至上级在批改我的病程时明确说明,不能写“进一步明确病情”,要写成“进一步了解病情”。
当时我就在想处女座的徐老师,变态的细节控。
非贬义,只是觉得有些龟毛。
说实话,我不懂。
如果我是家属,我会觉得恐慌。
我会觉得是什么疑难病症才需要做如此多的检查。毕竟一趟住院感觉像做了一次全身体检。
甚至之前的检查都被否定,理由是下级医院检查结果不可信。
我很疑惑。我心生抗拒。
这其实是因为,我自从医伊始,压根就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真正的医生来看待。
我对患者感同身受,却独独忽略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一个医生。
我第一次值夜班,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我怕,怕会因为我的不成熟导致病人出了差错。
其实我想多了,我是学生,是没有任何决策能力的,能做的就是帮上级处理琐碎重复跑腿的工作。
有个病人因脑器质性疾病性情大变,半夜不睡觉要起来散步。
他的病情不允许他下地,老师给了他少量镇静药,依旧不能平静下来。
我在床旁守了俩小时,一直安慰哄他睡觉,刚开始效果还好,可后来病人又开始暴躁,甚至出现伤人行为。
在病人家属希冀的眼神中,我再一次通知上级过来。
老师看了病人半天,扭过头跟护士老师说着医嘱。然后叫我跟出来,跟我说:
“家属的责任是陪伴,情感支持。你是医生,不能连家属的活儿都抢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不然你会很累。”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我只是晓得了,家属和医生在病人的诊治过程中的角色是截然不同的,要相互配合,但互不替代。
另外,我现在能做的是床旁安抚和劝解,这个工作很大程度上却不是我的工作。
能做的,不是我的工作。我要做的,要学会的,才是我的工作。那是能力,解决患者实质问题的能力。
师姐总说我笨,没有灵性。
做事入手慢,很多事情看着我挣扎,恨不得替我想替我做。
我还以为自己很聪明来着,确没想到在别人眼中的我竟是这样笨拙。
问题是笨,还整天不努力。
我想过这个问题。
是笨吗?是懒吗?
心理抗拒罢了。
我想不通,我不会做。
我害怕,自己会成为对任何人任何事失去批判怀疑思考的能力。
顿感。我最害怕自己会成为的人。
我天生感性,进化到理智需要时间和历练。
天生感性,也决定我理性第一个要弱化的便是我加诸于外物或事的那一份无意义的感性。
无意义?
是的。
爱,真的大爱,是能力,不是情感。
我想成为有能力的大爱之人。而不是困难面前,怨天怨地怨别人。
循证医学。
虽说不是医患关系催生循证医学,确是糟糕的医患关系深化了循证医学的普及。
总说他们闹,最终是把自己给坑了,缘在于此。
循证医学带来的是经验主义的绝对弱化(至少在大医院)和各检查、具有法律效益的知情、拒绝、申请、同意各种书盛行。
最直接的改变就是看病难,看病贵,看坏了还要自己背。
患者是弱势,医生又何尝不是弱势?
自我保护罢了。
医生,是制度齿轮的牺牲品,还是战火一线,永远最易受鞭挞和伤害的一群人。
自我保护罢了。
教化。
另一类教化。
医学上称之为副作用。
你要利益,即便你知晓他会有缺陷或弊端,可你要利益,且利大于弊你会毫不犹豫,待副作用出来,你停药?还是继续解决副作用?
不,你不想停药,因为你觉得自己不一定会有副作用,或者副作用不会那么倒霉的那么严重。
不,你不会停药,因为你不能放弃可能到手的利益,你既得了利益,确还想逼对方解决不可避免的副反应,只因为他侵犯了你的利益,殊不知,最开始他已向你明确告知,会有副作用。
怎么都不对。
怎么都不对。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