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吟浅唱(七)
“出来吧,躲在门后的小乖乖!”小琳提高了一度音喊道,接着对我笑说:“昨天他吓到了你,说要道歉!”
“哪有啊?我经常吓到别人还差不多!”
“彼此彼此!”从门背后走上前来昨晚雨中的少年。这一刻,他向我深鞠一躬,年轻的锐气,带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承让了,不敢当!”我作了一揖。
“握握手吧!”小琳把他的手拉到我面前,他有点羞涩,但还是把我的手攥住摇了几下。我注意到他有一双大大的手掌,和他两个姊姊一样修长的手指。
“你会弹钢琴么?”我终于想到了问题,便问道。
“我弹吉他跟尤克里里,阮也会一点。”昨晚的风雨换作了淡淡云彩,少年的声音在他姊姊们面前柔柔的。
“愿不愿意让茉姊姊听听你们学校的演奏会?”小琳问他。
“为何不呢?”他从隔壁自己屋里拿出一页单章给我。逐个介绍乐队成员的照片下,写着主音吉他手艾汐,贝斯手阿强,鼓手坤坤。原来他们三人也轮流做主唱,他还是个词作者。
“写歌的啊,忽然明白你为什么昨晚说话就像能看懂人类似的了。”我说。
他眼里含着一鸿宁静的水,他的笑要我守着他咆哮的秘密。
“你们两个是同类,静默又有心力。”桢姊这一会儿打破沉默,指指自己的堂弟和我,眼里闪过一丝忧郁。我觉得她能看懂所有的人。
这个男孩不想承认她的断言。他想了想,说:
“下下周末来我们学校音乐厅,算我邀请你。”
“好。”
“这就是你的请客,没别的了?”小琳问道。
“当然!暂时没有!”
亲姊姊亲昵的一掌,落在他挺直的背上。
“糟了,我该走了,要排练了。”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万年挂钟,后者像一辆老火车一样还能服役,一点儿也不会吁吁地吐出长长的蒸汽。
“才多大功夫就不陪姊姊了?说好的道歉呢?”小琳半开玩笑说。
“以后有的时间。一定要来哟!”他对我做了一个标准的再见,我也学样回敬一个。
桢姊送他到门边,听得咚咚咚咚跑下楼梯的声音消失了,她才回来,脸上挂着我刚来时的浅笑。
“他不让姊姊接送就像活不下去一样”,小琳笑道,“不过我以前没有姊姊陪着读书也不行!”
“你们姊弟关系难得!”
“寻常人家的都这样子啦。”小琳看了一眼堂姊说,后者笑眯眯地点头。
不,我家就不。我既无兄弟姐妹,也没见过父亲,从记事起,母亲就忙着上班,祖母照料动物和我,她们都很好很善良,可是相似的多虑性格常常引起纷争。我很少能想象出一家人安静还不乏味的场景。
“如果感到孤独的话,就常来玩,把这里当作家。”桢姊拍拍我的肩膀。
“话说'他乡遇故知',我们仿佛一见如故。”
从昨晚下班的那场雨,到这间活泼的客厅,再到如此突然的一见如故,让我暗暗喟然。便说:
“是么?你哪里算异乡人?这城里的哪棵树、哪片草叶你不够了解?”
“去,说什么呢?”
“油腔滑调的小姐。”我道。
“古里怪气的老冬瓜。”她说。
“听汐汐说,你跟他很早就认识?”桢姊忽然问我。
“好像不是这样。车站上或许常常碰面,昨天第一次搭腔,更确切地说,我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
“他恐怕又在编故事。昨晚回来他虽然像漫画一样描述,但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小琳说。
“我?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除了你的外貌,他说什么我都不信。”
“什么嘛?”
“他说你在淋雨。他在车站经常见你,昨天跟你说话,却惹恼你了。”
“这个没什么,不算夸张。”
“我没想到你不古板的时候这么有趣,也由此姊姊想让你来这里,成为我家常客。”
“姊姊喜欢爱淋雨的人么?”
“因为她自己也是。汐汐觉得你们相似。”
桢姊把桌上的点心碟推到我俩面前,劝道:“尝尝吧,挺新鲜的,你们别只顾说话。”
小琳拣起一块纹路流畅的饼放到我嘴边,又递给姊姊一块,才开始咬第一口。
“好漂亮!甜甜香香,就像用花瓣做的。是云南的鲜花饼么?”
“有点像,不过这是我们乡下类似它的饼饵。”桢姊轻轻说,仿佛对着一段回忆说话。
“我家乡的槐花都已开过了,也许只有栀子还等着花期。”
“其实还有月季和玫瑰,牡丹和芍药,秋天的桂花、万寿菊,冬天的腊梅。”小琳的补充像是安慰我。
“秋天还遥远得很哪。”我说。
“日子就像水流,不用那么巴巴地盼着也会来到。”小琳说,我看到她在日历上给某日标注,然后转身看我说,“秋天来这里尝桂花糕怎样?有你一定会很香甜。”
“为什么有我就香甜?”我笑道。
“你是茉莉嘛!”桢姊笑道。
“说认真的,小时候妈每年都做桂花糕,姊姊来了也做,就图个美好的意思。汐汐一向不吃甜食,这时也会嚷着要吃下几块。”
“昨晚的豆干又被他卷走了。”桢姊站在橱柜边,有点无奈,“不食甜,不食肉,不想瘦巴巴都难。”
“这只小老鼠!”小琳对我耸耸肩,“从前,他是个有趣又可怜的孩子,等你听了他唱歌,会感到一点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