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勾起的回忆 2 ——还有多远（四十二）

      父亲的病，一部分是辛劳造成，还有一部分是心病。不知为什么，我似乎特别理解他的心病。就在今天，我也理解了为什么我会那么理解他，因为他的心病，或者说他的那个情结，也代际传承给了我。

      想起好几年前，我曾经有过的一个想法，想帮父亲寻找他的战友，那时候我以为，如果看到更多曾经一起奋斗过的青春的战友，他会不会心情要轻快点？但前几天母亲讲述的一个事情，让我庆幸，多亏我没有找到他的战友。

      母亲讲到，最近有一个手机号码打了好几次。接听后知道是父亲的一个老战友。这个老战友也是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我家的电话。后来，父亲接听了。但父亲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电话里，那位战友一直在讲述自己的情况，闺女儿子安排如何，他现在又如何，退休金一万多，云云。

      这个地方，是父亲的痛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会有一个假设，假如当年，我怎样怎样，可能现在我就会怎样怎样。然后，又开始自我攻击。父亲当年是有一个比较好的机会，但阴差阳错，那个机会没有了，他选择从部队回到老家，因为当时客观历史事件，国家那一年没有统一安排他们的工作。所以，他又落空了。

      这对一个人的发展来说，是一个很重大的创伤。踌躇满志，满怀希望之时，一个浪头把你打回了原型。所以，他一直会有一种未能建功立业的遗憾的感觉。这种遗憾汇成为一个情结，一直梗在那里，每当他遇到一些不顺时，这个情结就会出来，然后开始懊悔自己当年为什么要回来，负面情绪马上会冒出来。这么多年，他的这个情结或许随着年龄增长，有些淡了，但一直都在。他常常会有的念头：如果我那时候不回来，可能也会有退休金，就不会让儿女负担养老了。我感受到的是，他虽然年龄已经七十多了，其实，他内心里某个地方依然停留在那个阶段。

      父亲的这个情结对我的影响是比较大的。这个影响不是他有意施加的，而是我作为一个个体，通过感受父母而承接过来的。当然，这个影响也不是我当时就知道的，而是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去逐渐理解自己的过程中看到的。

      父母的辛苦，在那个时候，对我是一种推力，我看多了他们的辛劳，我不希望他们再辛苦，我想要走出去。似乎这是我最初努力学习的动力。看到父亲懊悔的自我攻击，小时候的我可能也在暗暗告诉自己，要替他去实现他没有完成的愿望。

      所以，我选择了机电一体化专业，那是我理解中距离父亲在部队学习的无线电比较近的专业。父亲后悔当年从部队离开，而我就用对军人的狂热和理想化去忠诚于他。我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在奢望完成一个男子的愿望。此时，我对我所有的失望，都可以理解了。其实，这种失望，更多的是对我自己无力去做到的失望。

      如一个朋友所说，我就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女性特质比较突出的女人，细腻敏感而神经质。我不可能活成一个男人，所以，我只能活我自己，我自己需要的自己，而不是别人需要的自己。我已经开始接纳自己的这些，包括过往的选择。

      忽然发现，怎么走到了这里？ 似乎从代际传承顺过来的。当然，我希望，这个代际传承到我这里截止，我也将重新活我自己，孩子的人生将由他自己去决定。我想要的一切，将由我自己去完成。

      最后，再回到父亲。我想我是理解父亲的，也许，并不完全理解，我能不能用自己的方法去帮他解开他的情结，我似乎没太有把握。不过，我觉得，我可能还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