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家事

2018-06-05  本文已影响0人  薛温

  仁清[注1]二十七年,先帝病重驾崩,遗诏着五皇子萧陵泽登基继位,人称文帝,年号孝德。新帝初登大宝,其余四国皆蠢蠢欲动。幸得大将军薛浏率部众平定边壤,四国将士皆摄赵国军威,故五国相安平静。东瀛、南羌、漠北、陇西四国与赵国贡,无非鲜羔肥牛及其他些赵国不曾有的稀罕物事。一时间赵国值鼎盛之期,他国未敢欺也。

  文帝登基,大赦天下。尊生母德贵妃为圣母皇太后,册王妃傅槿为皇后,侧王妃薛龄为妃,赐号昭,侧王妃刘霈为妃,赐号舒,庶王妃宋妙人为昭仪,庶王妃董润妍为尊仪,赐号容。其余侍妾通房皆封位,分居所。

  因大将军平定边壤有功,故赐黄金锦若干,加封平邑侯。赵国侯爵虽只可世袭三代,却也是极大荣耀。平邑侯独女昭妃薛龄伴驾多年,特册封为贵妃赐居翊坤宫。一时间薛氏于赵国风光极盛,他人未可及也。

  孝德三年,文帝应众大臣谏议大选秀女充实后宫。各官家皆出适龄女子参与选秀,其中自然不乏世家闺秀或容颜姣好之人,通过几番选拔,剩余之人虽仅有二三十却皆为佼佼,不可小觑。最后一轮乃是殿选,各官家女子皆乘马车作为秀女至禁城候选。

  少师[注2]府。

  宋府一众均拜伏于地,以清丽女子为首,皓腕轻抬,蔻唇启合唱谢皇恩。明黄卷轴握于柔荑,女子提裙起身微理褶皱,身后妇人便递去了微鼓荷包,公公王元瞧着,那笑意便蔓延开来,一派亲和模样。

  “如此便多谢宋夫人了。宋姑娘风姿绰约,人如其名,后日殿选必是能夺目的。咱家瞧着后日天儿自是热极的,姑娘寻着件儿浅色衣衫,想来能凉快些。”

  宋少师微拱手,送了王公公离去。宋清猗扶着娘亲落座,楚氏拍了拍女子葱白般的小手,眸间疼惜溢于言表。宋少师从门外而入,瞧着二人模样,微叹口气眉头紧锁坐于一旁,脑中却回忆起清猗幼时模样。

  《魏风·伐檀》[注3]:“河水清且涟猗”。

  宋清猗这名儿说来,还算是她自个儿取的。周岁那日,宋少师不知怎的,偏在抓周宴上拟了几个名儿,叠的规整放在宋清猗面前。好巧不巧,身为孩童的宋清猗,瞧着那张纸和其他略有不同,便兴致冲冲的抓了起来,还讨巧地嚷着她爹抱。宋少师展开纸条,清猗二字在目,不由开怀大笑将女童抱起,一脸得意模样。

  “哈哈哈,不愧是我宋某的女儿,你我父女总归是一心的。”

  而此时宋清猗只想着自己是讨了父亲欢心,便自顾自的拨弄起男子的头发。十四载恍若隔世,当日女童,如今却是婷婷而立。若非宋府如今恐是成了皇帝眼中之钉,他宋哲钰是万万不舍得让女儿入那虎狼之地。大掌紧握,端的是痛心疾首。

  “雅[注4]丫头,是为父对不住你。”

  宋清猗嫩白柔荑自楚氏处抽回,美眸间满是嗔怪。快步便向宋少师行去,好似幼时模样依偎于男子身旁,素手环绕其臂弯摇晃,娇声细语以慰。倒不如宋少师所想,若是为了宋府,即使知晓那紫禁城并不是什么清静之地,她宋清猗却甘之如饴。

  “爹,不必再犹豫,入宫是清猗自愿。”

  屋内寂静一片,仅有微不可闻的叹息。回到雅居,宋清猗斜靠窗栏,方才小女儿娇态早已褪去,如今眸间却掺了些许茫然。长青见状递了杯清茶与女子,宋清猗惶惶然回过神,忽的轻笑一声接过茶盏,轻抿一口,任那茶香气息与香舌缠绕。半晌,她将眸光转向身旁正忙着收拾包袱的长青与半夏,以及略微出神的落葵。

  “你们三人,可有人愿同我入宫。”

  秀女入了殿选,可携一人服侍,若得皇帝青眼,纳入后宫,却是可以随两人的。宋清猗知晓,无论殿选那日表现如何,自己都将被留在那朱墙之中。明眸不可见的闪动,却是细瞧着几人神色。半夏与落葵皆是家生子,自幼同自己一起长大,而长青……

  “长青愿服侍姑娘左右,只求姑娘别留长青一人。”

  一如那日巷口,柔弱女童拜伏于地,娇嫩身躯道道猩红触目惊心,眸间坚韧与期盼却令宋清猗动容。身旁男子叫骂不绝,泪水浸过杏眸却再次回转。封三娘,妓生女。本是最低贱的出生,而行为举止却存了些规矩,瞧着也是在好人家中待过的。宋清猗,因着她那分坚韧与心底怜悯,命人送了些银钱将封三娘带回府中,自此便成了宋清猗身旁的大丫鬟之一。

  “半夏也愿前往。”

  “姑娘,我……”

  一旁半夏忠心话语未落,便听得落葵犹疑的声音缓缓传来。其余两人自是瞪大双眼,不可置信模样。落葵平日极其稳重,做事也是妥当的,若是她自己挑选,是必定将落葵带在身旁的。葱指轻抚杯盏细纹,落葵却噗通一声跪倒于地,清泪滚落眸间通红,指尖紧攥,认认真真同宋清猗叩首,往日平缓声线颤抖痛楚。

  “落葵已不再是清白之身,不适合再伺候姑娘了。奴婢娘亲病重,未免如此丑事传扬,唯愿奴婢同周总管之子成婚,也可走得安稳些……”

  “周北那个畜生!他怎么敢!”

  半夏是个急性子的,当时便跳起来骂道。长青秀眉紧紧蹙起,而宋清猗却是起身扶起早已哭成泪人儿的落葵。她了解落葵,纵使今日她强硬带她入宫,其娘亲的怨怼,自身的羞愧,恐能将这个颇有些认死理的婢子逼上绝路。唇角不可见的勾起,眸间闪过些许厉色。

  “呵,半夏,去把我们周总管的宝贝儿子请来雅居,便说大小姐有请。”

  半夏得了令,忙不迭的应了话转身离去。须臾,便瞧着一紫衣丫头带了位男子前来。只见这男子生得獐头鼠目,穿戴却比那些个奴才好上太多。宋清猗理了理衣裙褶皱,扶着长青手落座。周北入了屋中行礼唱安,只那举止却谈不上多恭敬。

  “奴才周北,见过宋大小姐。”

  柔荑端起桌上方才斟好的茶水,瓷白杯盖轻撇浮沫,碧绿茶汤映出女子冷沉眸子。轻抿一口,任由香气自腔中回荡。少顷,方将杯盏搁置,抬眸瞧向跪于屋内的男子,美眸好似闪过些许怒气与嗔怪。

  “半夏,你这个奴才怎么回事!怎么能让我们的周大总管的爱子跪如此之久!”

  语气陡转为平和,命周北自一旁坐下。红唇上扬,眸光水灵,一派关怀模样。沉吟半晌,却是带了几分羞涩,遣长青塞了些银钱与男子,眸间期许闪烁,抿唇环顾,似是下定决心,这才缓缓轻声开口。

  “不知伯父一家如今可安好?清猗不孝,许久未曾拜见,还望伯父莫要怪罪才是。”

  “堂姐如今在宫中封了昭仪,想来日后,还需表姐多加照拂的。”

  周北之父乃奉天府尹[注5]府上大总管,而奉天府尹宋清廉乃是宋清猗的大伯父。宋清廉与宋哲钰非一母所出,却因宋清廉生母故去,自幼养于宋哲钰生母蒋氏膝下。兄弟二人埙篪相和,双双考取状元,一时间宋府门楣光耀。多年浸淫官场,宋哲钰已是从一品少师,宋清廉则官居三品,宋氏势力可谓极盛,堪与薛氏制衡。堂姐宋妙人,虽为养女,自幼长于奉天府尹,遵父所言,入五皇子府为侍妾。入府一年便有了身孕,却因早产夭折。成日以泪洗面,痛心疾首,五皇子怜惜,遂晋了庶妃。新帝登基,封昭仪,荣宠盛。甚有传言,宋昭仪所居华阳宫,金碧辉煌,屋檐琉璃璀璨耀眼,皇后所居坤宁宫也不可与之相比。

  周北思及此,方才听闻宋大小姐传唤的慌神消散,脊背也不由挺了几分。便是他辱了落葵又如何,她老子娘不照样得乖乖将女儿嫁过来。却不想他这猥琐模样尽数落入宋清猗眼中,眸间厉色闪现,却瞧得周北拱了拱手,端的是一副恭谨谄媚,下巴却是可见的扬着。

  “回大小姐的话,我家老爷近日还时常念着您。说是若此番入选,定教大小姐,哦不,是宋昭仪,多加照拂您呢。”

  “宋昭仪如今可是在皇上面前能说的上话儿的,大小姐若是入了宫,定是享清福去了……”

  言语朗朗,满是傲意,女子秀眉轻挑,美眸微眯,一旁长青却是厉声呵斥。瞧着周北愤怒模样,清脆笑声自屋内回转,缓慢起身步至男子面前,铃音曼曼。

  “奴才置喙皇家事,可是大忌!呵,看来周大总管对儿子的管教,并不怎么样。”


注1:先帝年号。

注2:少师、少傅、少保为三孤,从一品。掌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其职至重。

注3:《伐檀》一诗出自《诗经》,为《国风·魏风》的一首,是魏国的民歌,共3章,有27句,较多反映了社会中下层民众对上层统治者的不满,是一首嘲骂剥削者不劳而食的诗。

注4:宋清猗,小字雅。

注5:奉天府,设府尹一人,掌盛京地方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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