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这一家子》第二十四章: 私奔
一大早天还没亮，乔玉生他们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姚翠芬从睡梦中爬起来，边穿衣服边大声答应着。
门开了，何秀芝一脸焦急地站在外头，问她马晓慧有没有睡在这边。姚翠芬跟她说了没有，但为了保险起见，她又把乔苗给叫醒，确定马晓慧不在房间里后，这才跑回门口，给何秀芝回了个话，乔苗也跟了出来。何秀芝一听没办法，只好跟她说了实话。
原来马晓慧这段时间都被关在家里。可就在前一天下午，她突然说自己想通了，决定跟张亮分手。马天成一时心软，就被她的几滴眼泪给糊弄了过去。以为天色总算是多云转晴了，谁知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因为马晓慧这一出门就没再回来。马天成他们分头找遍了所有她能去的地方，就连马晓霞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何秀芝心里知道，马晓慧不可能在姚翠芬她们家里。她只是期待着能从乔苗嘴里打听点儿什么消息出来。谁知乔苗这次竟也被她完完全全地排除在计划之外。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何秀芝便匆匆地离开了。
天一亮，马晓霞就守在张亮所在的饭店外头。直到来开门的老板娘告诉她，张亮已经不在他们店里干的消息，并且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老板娘让她去找张丹问问看，兴许张亮临走前，跟她交代过什么也未可知。
问老板娘要了个大概的地址后，马晓霞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好不容易找到张丹，谁知她倒被自己嘴里的消息给吓了一跳。林彩霞在一旁看着她心急如焚地离开，却始终没有泄露半点儿消息。
接到马晓霞从县里打回来的电话后，何秀芝的心里，基本已经确定是张亮'拐'走了自己的女儿。她骑着摩托车，发疯似的往张亮他们家驶去，准备问他妈讨个说法儿。马天成怕她一气之下跟人打起来，于是赶紧推来自行车，哼哧哼哧地跟在她后头。
王美香和大女儿张芳正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底下捅枣儿。东墙头的阳光底下，整齐地摊晾着她们娘儿俩前几天从地里摘回来的绿豆荚。自从张亮他爸走后，家里的那几亩地就成了王美香心头的宝贝。棉花、绿豆、花生、土豆儿，凡事地里长出来能卖钱的，她几乎都种遍了。虽然日子永远都过得紧巴巴的，但至少靠着那两只粗如树皮的双手，她总算是把几个孩子都给拉扯大了。现在只要再攒钱给张亮说上个媳妇儿，她王美香这一辈子，也就死而无憾了。
盆里的枣子见底儿了，王美香让张芳把袋子颠起来，再往里头倒点儿进去。张芳只比张亮小两岁，年初的时候刚和邻村的一个男孩子定好婚。对方家里不算富裕，但好在只有一个儿子，还计划在后半年盖新房，因此各方面都比较合她的意。张芳倒好枣子，屁股刚坐回板凳，就听见门外摩托车的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她们家的大门就被撞开，何秀芝杀气腾腾地进入她们娘儿俩的视线。
胡乱把车子一停，何秀芝直接冲进王美香她们家那几面破土窑，边找边喊着马晓慧的名字。意识到屋里没人后，这才回过头来，质问王美香母女，要她们立刻把女儿给她交出来。
“你们家张亮那个混小子把我女儿给拐走了！你最好马上告诉我他躲在哪里，否则就是在逼我报警！”何秀芝跟只丢了崽子的母熊般咆哮着。不仅对着王美香大喊大叫了一通，手里还推推搡搡地拽着她的胳膊不放。
“你别胡说，我儿子一直在饭店里上班，不可能做那种事情！再说，我连你女儿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把她交给你？”王美香掰开她的手，使劲抽回自己的胳膊。心里百分之百地肯定，何秀芝一定是认错了人。因为张亮这孩子，虽然偶尔喜欢开开玩笑什么的，但实际上胆子很小，不可能敢给她捅这么大的娄子。
“不可能？那你可睁大眼睛，好好儿地看看，这上头是不是你儿子！”何秀芝说着甩给她一张皱巴巴的照片。张芳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拿给她妈看。
看着眼前铁一般的事实，王美香顿时觉得眼前一黑，随即晕了过去。马天成刚好进门看见这一幕，于是赶紧上前和张芳一起，把她妈给扶进屋里。何秀芝抬头看着那几面破土窑，绝望地瘫在地上。无法想象她家马晓慧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上午的馒头终于都蒸好了。乔苗趁着中午吃饭的空挡，跑去麻花店里找孙绍斌，想问问他马晓慧离家出走的事儿，是不是跟张亮俩计划好的。谁知她这边脚都还没迈进店门，耳朵里就先传来孙娟问高俊辉，他结婚的日子定在哪天的声音。
乔苗的世界瞬间土崩瓦解。一直以来她和高俊辉就像两颗越长越近，直到连在一起的桐树。如果早知道有一天要忍受被人大刀阔斧地，活生生给剥离的痛苦，当初她就不会允许自己向他倾斜那么多。
她收回迈出去的脚步，转身准备离开，无奈孙娟的一句问候，替她通知了店里的高俊辉。乔苗头也不回地往回跑，无奈胳膊还是被高俊辉死死地拽住。她想甩开，但他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你放手，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乔苗挣扎着想要挣脱。
“不放，从握住的那天起，我就没打算要放。”高俊辉用力稳住她，强忍着想要把她揽在怀里的冲动。不能去找她的痛苦，日以继夜地折磨着他，以至于他无暇顾及别人这会儿，正以何种眼神看着他俩。
“不放又能怎样？反正你都要结婚了！”隔着泪帘，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怨恨，以及痛苦和绝望。
“我有个计划，等孙绍斌和马晓燕订婚的那天再告诉你！还记得我说过这是一场硬仗吗？只要你不放弃，我就有信心战到为你披上嫁衣的那天！”高俊辉双手握着她的肩膀，急切地想要重建她对自己的信心。
过往的路人看着俩人，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孙绍斌上前强行把高俊辉拉开，让乔苗先回去等消息，俩人这才被迫分开。
和孙建国在电话里商量好后，刘桂珍便托乔苗她舅妈，到马晓燕她们家去提亲。由于俩孩子你情我愿，再加上两家本身也知根知底，所以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订婚的日了选在农历八月十六。孙建国他们也特地从外地赶了回来。
按照石泉村的规矩，订婚当天两家都必须办酒，因为要在这天过彩礼。此外男方还得准备一对儿龙凤呈祥的花馒头，寓意两人日后的婚姻，能够幸福美满。
不同于往常的是，这回乔玉生他们不仅要同时为两家蒸馒头，还要匀出时间为孙绍斌捏花馍。乔雨从师范学校毕业后，留在县里一家私立小学当老师，因此只有姚翠芬和乔苗俩人，熬夜在窑后头忙活。
看着乔苗逐渐失去活力，整天闷不吭声的可怜样儿，姚翠芬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后悔自己当初知道的时候，没有直接把他俩给分开，反而还傻乎乎地带着乔苗，暗暗地去人家里登门拜访。如果现在的问题是乔玉生死活不同意的话，她兴许还能帮他俩使使劲儿，可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时间能够快点儿冲淡乔苗心里的痛苦，重新绽放她脸上的灿烂笑颜。
第二天一大早就迎来各种忙碌。乔玉生留在家里，招呼随时过来取馒头的人，姚翠芬去刘桂珍家里帮忙，乔苗则换好衣服，准备去马晓燕家里帮她准备。越是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就越是惦记马晓慧，不知道她现在是否一切安好。
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准新郎在陪伴之人的高声欢呼之下，带着彩礼和鲜花准时出现。马晓燕的脸上露出无限的娇羞。一身大红色的套装，无声地替她张扬着满心的欢喜。乔苗故意避开高俊辉的视线，不是帮马晓燕整理头发，就是和以前学裁缝的那几个女孩儿唠嗑。嘴角时不时地往上扬一扬，任凭自己的强颜欢笑，把高俊辉逼向发疯的边缘。
好不容易挨到了吃饭的时间。乔苗实在没法儿勉强自己再在人群中，多呆哪怕一分钟，因为一个月后，高俊辉就是周小洁她丈夫的这一事实，就像咒语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重复。以至于她要么吃不下东西，要么吃完又一股脑儿地全都呕出来。
跟马晓燕打过招呼后，乔苗背起自己的包，起身准备离开。高俊辉紧随其后，在大门口牵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胡同后头的那片野地里。
“后天早上五点钟，我会在你家门口等你。到时会有一趟开往市里的长途客车，每天五点五分的时候经过你家。工作和住的地方我都安排好了，所以你只要简单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好，嗯？”高俊辉心疼地摸着她那张蜡黄干瘦的脸蛋儿。才几天没见，她就把自己弄得跟脱了相似的，满脸憔悴。
“你是说一起私奔吗？像马晓慧和张亮那样？”乔苗吃惊地看着他，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算是吧！不过，我们最多只要在外头躲个一到两个月就行。婚礼一旦举行不成，就算我爸再怎么试图挽回，相信周小洁她们家也不会再'忍气吞声'了。到时我们再回来向乔叔他们认个错儿，然后求到他同意咱俩在一起为止！”高俊辉自顾自地跟她解释着自己的计划。为了不徒增她的烦恼，他只字未提有关张亮和马晓慧的近况。
“不行不行，你没听到别人都在背后怎么议论何姨她们吗？如果光是我自己也就算了，叫我怎么忍心让我爸妈从此背上，教唆自己女儿去破坏别人家庭的骂名？”乔苗心里纠结极了。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边是自己的幸福，一边是父母的名节。
“那你就忍心这么活活地把我们俩给拆散？”高俊辉尽量压低声音，但过于激动的情绪，致使他忍不住以略带责备的口气回应她。
“俊辉哥，你容我再好好地想想成吗？求你了！”为了让他不要生自己的气，乔苗紧紧地抱着他，再一次踮脚去寻找他的双唇。
“我就当你答应了，嗯？后天早上5点之前一定要出来，知道了吗？”收到她如此热烈的回应，高俊辉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有了着落。
乔苗没有回答，只是越来越紧地抱住他，仿佛过了这一刻，往后的余生都不会再有任何可触碰他的机会。高俊辉抚摸着她的马尾，满心期待着那个，两人即将要迎来的全新世界。
站在金店的柜台跟前，高俊辉让人把那款相中已久的戒指拿给他看。虽然他现在还不能给乔苗买最好的，但他暗下决心，以后会一件儿一件儿地都给补上，绝不让她有任何对别人心生羡慕的机会。
选好以后，他特意让人把戒指调到他小拇指的尺寸。因为在乔苗不能说话的那段时间，为了逗她开心，他曾顺手把易拉罐上的拉手，当成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乔苗笑着点了点头，想把自己的也摘下来给他戴上，结果发现，大小只能戴在他的小拇指上。
高俊辉把包好的戒指揣在口袋里。想着乔苗戴上后幸福的样子，走在街上的他，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尽管内心对周小洁即将要承受的打击心怀歉意，尽管往他妈伤口上撒盐的行为，使他心里充满了内疚，但事已至此，但凡还有别的选择，他也不至于会被逼到非这一步不可。
回到宿舍收拾好东西后，高俊辉正式跟自己的过去做了告别。临走前他给张亮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明天会带着乔苗跟他俩汇合。
石泉村的太阳照常东升西落，鼓风机依旧扯着嗓子，在厨房里鬼吼鬼叫。乔苗揪心地看着乔玉生一跛一跛地，把笼屉从蒸锅上取下来的样子。姚翠芬正忙着招呼一波又一波来取馒头的人。窑洞还是以前的窑洞，桐树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只是门口不再有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身影。无论她在心里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唤，耳边也不会再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屋里屋外到处都是过去的影子，可惜能让她伸手触摸的，仅仅只有空气而言。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她内心那已无法再压缩的痛苦，'点点'不断地在她裤腿上蹭来蹭去。一向视它为眼中钉的胖墩，这会儿也大度地，任它以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她。乔苗蹲下来，眼泪落在'点点'的头上，她的心已经做好了决定。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去的话，她宁可选择嫁给谢村长的儿子，因为对她来说，像一滩从未被搅动过的死水那样终其一生，也好过现在这样，行尸走肉般地苟延残喘。
桌子上的闹钟永远怀着一副铁石心肠，谁也别指望从它那里博得半分同情。'滴答滴答'，每一秒的流逝，都让乔苗觉得痛不欲生。
四点五十分的时候天还没亮。乔苗擦干眼泪，穿上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透过门缝儿，她看见高俊辉正站在孙绍斌他们家的胡同口抽烟，脚边放着一个提包。现在她只要把门打开，就能摆脱这一切的痛苦。尽情地，肆无忌惮地享受随时有他在身边的幸福。然而，这貌似仅仅几步之遥的距离，对她来说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乔苗跪在门后头，两个声音在脑子里争闹不休。天知道她有多么冲动地想要破门而出，有多么迫切地想要立刻扑进他怀里。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希望自己能有马晓慧的勇气，可以不顾一切地为爱而活。
高俊辉不停地看着手表，开始在对面来回踱步。乔苗看着他在黑暗中，一根接一根地点着烟。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彼此的眼神，隔着门缝儿，在路中间的某个地方相遇。就在她急切地想要读懂他眼里的信息时，一辆客车在两人中间停了几秒钟，然后便扬长而去，留下高俊辉在那里独自绝望。
天色一下子明亮了许多。高俊辉面无表情地站在对面，眼睛死死地盯着乔苗她们家的大门。他告诉自己，如果她现在出来，他就当她只是错过了时间，否则……
十分钟过去了，对面的大门依然紧闭着。高俊辉丢掉手里的烟头，拎着提包转身走了。乔苗清楚地看见他离开时，眼底所喷射出来的愤怒。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她抛弃了他，同时也把自己的心给彻底撕了个粉碎。乔苗开始厌恶自己，恨自己狠心弃他于不顾，恨自己亲手毁了俩人的幸福。
确定高俊辉已经走远后，她打开大门，借着微弱的晨光，泪如雨下地目送着他远离的背影。丝毫没注意到斜对面的二楼上，周小洁正从郭帅的房间里出来，沿着楼梯往下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