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一）
3
“姐，是养蜂的。”刘语把怀里的孩子换了个方向躺着，盯着外面路过的蜂箱和布篷搭起的房子，身体里流出一股熟悉的感觉，每次见到都会有这种感觉。“现在很少见到了。”
“这有养蜂的呢？我还真没注意到，对了，那个小孩叫什么来着？”
刘语中指和无名指靠在一起揉搓了一下手心，苦笑着：“你突然问到，我一下子竟然想不起来了。”
“你们那时候很能在一起玩的吧？”
“嗯，是！可是他现在也长大了，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还那样称呼人家？”
“记忆中是什么样就在脑子里记成了什么样，我印象里还是那个敦实的小胖墩。”
“姐姐，他可不胖，很灵活的。”
“相比于你，他可真是很胖了。”
“不能和我做比较，那样的话猴子也成了大猩猩。”怀里的女孩似乎能听懂猴子或者大猩猩，咿咿呀呀的笑着。“看把你乐的”刘语摸了一下她的脸，肉乎乎的很软的触感。“小孩子的脸摸着真是很舒服的啊。”
“呵呵。”姐姐微笑着，“羡慕啊，生下她后我脸上到一直在起痘。都一大把年纪了，痘痘还不服输。”
“说到年纪，小时候听到别人说二十几岁了，三十几岁了，我总觉得那样数字的年龄很大，大到我不敢想象。可当自己到了这个年纪，却觉得自己还是很小。”
“不用说你，就是我，我都生了两个孩子了，还觉得自己是孩子呢。”
“哈哈，姐姐也觉得自己没有长大吗？”
“是啊。”车厢里陷入一段沉默。
“梁勇！”刘语突然说到。
“啊？”姐姐抬头看着后视镜，“什么？”
“你说的那个胖墩啊，我想起来了，他叫梁勇。”
“哦！”姐姐认可的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印象了，不过我只记得有一个勇字。”
“我一直很怕水的。”刘语很突兀的说道。
“是怪爸爸管你管的太严了，只知道把你锁家里，什么都不让你玩吗？”
刘语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孩，她已经睡着了，嘴里咬着大拇指，刘语拿出她的拇指，抬起头看着姐姐坐着的靠背：“是有那么一点吧，不过不是怪，只是觉得不应该那么严格。”
“可是不管怎么样，你能到现在这样，爸爸应该有很大的功劳吧。不过他对你真的付出很多。”
“嗯，这个……”刘语想说什么却又想不到要说什么。
车厢里又陷入一阵沉默，刘语思索着刚才的对话，脑袋里又想起蜂箱，想起布篷搭起的房子，挥之不去。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池塘，那个夏天的一切好像都活了起来，他能确定他和梁勇做过的事情，可是他们具体都说了什么，他就需要凭着自己的想象去想象了。
4
池塘的另一边，几个男人在岸上走了一圈，找了一处坡度很缓的地方，然后就开始脱起了衣服。刘语和梁勇穿着短裤，光着上身坐在树荫下，手里端着竹竿，竹竿的外面还泛着青色。
“大勇，我们能钓到鱼吗？”刘语看着已经脱完了衣服，在岸上站着的几个人。
梁勇啪的一声拍打了一下腿：“小语，你要有耐心，我在电视上看到说钓鱼是很快乐的也是很寂寞的。”
小语看着大勇的腿，上面被蚊子叮咬起了几个红肿的包，上面还有指甲抓过的痕迹，岸边几个男人中的一个从缓坡上跑了下去，顺着速度扑通一声一个跳跃扎进了水面。“快乐我懂，比如我一会能钓上来十斤重的鱼，可寂寞是什么？”
“寂寞也是快乐的一种吧，反正就是好玩的意思。”
小语半信半疑的盯着大勇，心理怀疑他是否真的知道什么是寂寞。
扑通。
“你腿上怎么回事？”
“哪？”大勇转过头，肉肉的鼻头上闪着汗滴。
“你小腿上的啊，那么长的一道血疤。”刘语指了指梁勇的伤口处。
大勇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骑车子划到了，没事的，现在一点都不疼。”
“不疼么？”
“不疼。”
大勇看着刘语吃惊的样子，在伤口处用手扒拉了一下：“你看，就这样扣它我完全没有感觉。”
小语看着揭开的疤痕下面，有血流出来：“这样都不疼？”
“当然啦。”感觉到有东西从腿上流出来，大勇低头看了看，“咦，奇怪，还流血？”然后用手胡乱的摸了一下，腿上留下很长的一道红印。“不过，我爸说过，流血，对我是有好处的。我这么胖，流点血，我就能跑的更快了。”
“流多了，会死掉的。”
“你怎么知道？”
扑通。
“我就知道啊。死掉就是死掉了，你就再也别想钓鱼了。”
“嗯，好吧。”两人不在说话，都盯着前方的池塘，远处传来的水波晃动着落在水面上的树叶。虽然是炎夏时分，可此刻太阳已经失去了中午的威严，愈趋西下，亮度愈弱，只剩下的几丝金线摇摇晃晃的穿过树梢。
5
池塘原本是一个很浅的凹地，后来有几户人家建房，便在凹地里架起了机器，沙子被不断的挖出来，水也跟着从地下冒上来。房子建好后，凹地变成了一个面积很大深浅不一的池塘。在刘语和梁勇钓鱼的前后几年里，池塘被附近的农民和孩子们当成了露天的澡堂，午后或者晚饭后，下到水里面，洗去一天的疲惫。后来，水质变的越来越差，便有人在里面撒了鱼苗。养鱼的是一个老人，每次怀疑有人偷了他的鱼，他就会绕着池塘扯长了嗓子，节奏明快的一遍一遍骂着。后来干脆在岸上用玉米秆相互依偎成一个三角状的屋子，躺在里面日夜守着。再后来，水慢慢变少，老头也撤了屋子，又过了几年，原来因为抽沙子而造成的深坑慢慢的平了起来。现在又变回了原来凹地的样子。
刘语和梁勇一次聊天的时候，刘语问到：“大勇，你会钓鱼吗？”
“会啊，以前没事的时候，我总喜欢跟着爸爸一起去钓鱼。”
小语一脸羡慕的看着大勇：“你和爸爸一起去钓鱼啊？”
“嗯，是啊。我们经常去。”大勇扣着鼻子看着刘语：“怎么？你不会吗？”
小语失落的点了点头：“是我爸不钓。”小语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不过，我想应该挺简单的，我看过别人钓鱼，从地下刨出几只蚯蚓，穿在鱼钩上，把线扔到水里，然后就坐着等鱼上钩就好了，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你想吗？”
“想什么？”
“钓鱼啊！”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啊。”
“那你在家等我，两天后我再过来。”
“你要回家？”小语不解的问到。
大勇点了点头。
“你要干什么？”
大勇把手放在撅起的嘴唇上嘘了一声，然后很神秘的说：“先保密。”
像大勇说的那样，两天后的午后，小语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正写着作业，抬头的时候突然看到院墙的外面伸出两根竹竿，然后墙上又伸出了一个脑袋。
“大勇！”小语放下笔，快速的跑了过去。
大勇交叉着胳膊腋窝夹在墙头上咧开嘴嘿嘿的笑，冲跑过来的小语扬了扬头。
“哦！”小语又跑了回去，收拾好了课本和文具，又把四仙桌抱起来放进屋子里。
“来！”大勇趴在墙的外侧，伸出一只手。
“怎么弄到的？怎么弄到的？”在大勇拽着正努力向墙上爬的小语时，小宇迫不及待的问着。
“你先上来。”
“现在可以了吧？”小宇跳到地面上激动的看着大勇。
“你看！”大勇抱着两根竹竿放到小语的怀里。
小语顺着竹竿看了过去：“哟，还有线和勾啊，大勇你可真厉害。”小语爱惜的摸着竹竿，像是对待心爱的宝贝一样，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勇，我们去弄蚯蚓吧。”
“诺！变—变—变——”大勇从鼓囊囊的短裤兜里掏出一个塑料瓶子，里面装着半瓶土，周围还扎了几个洞。
扑通。
“大勇……”
“嗯。”
“给你说件事。”
“说吧。”
“你要替我保密啊。”
“嗯。”
“你真的能保密吗？”
“说吧。”
“我啊……”小语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啊……”
“你怎么了你，说啊。”
“我……”大勇转过头看着小语，小语和他对视了一下很快的又地下了头，然后很难为情的说：“大勇，你转过头去啊。”
“嗯，好啦。”大勇转过头，静静的看着水面。
“哈哈哈，小语。”大勇捏着鼻子从水下钻出来，“哈哈哈。”
小语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抓着水下面的树根，焦急的看着大勇，“我不应该告诉你。”
看到小语生气的样子，大勇忍着笑，“好，好。我不笑了。”然后又一头扎进了水里，过了一会又钻出水面，“哈哈哈。”
“你是不是憋了很久了？刚才岸上给你说的时候，你不笑。”
“好啦，好啦。”大勇浮在水面上，“等一会，我不笑啦。”
“你！”小语气急败坏的在岸边跺着水。
“小羊蛋，你俩小心点，这水有的地方突然就变深了。”远处的年轻人冲他们两喊道。
“不用你管。”虽然嘴上很倔强，小语却还是加大了力气，死死的抓着树根。
“咦，小屁孩，嘴还挺硬。”
大勇已经上了岸，躺在草地上看着小语还在生气的样子嘿嘿的笑着。
“淹死都不用你管。”小语睁大了眼睛蹬着大勇大声喊着。
“哟，小王八蛋，有种。”从远处传过来。
大勇在草地上躺了一会，然后站起身快速的走了过来，斜着身子站在池塘的斜坡上，对着小语伸出一只手：“小语，我们该走了。”
“不用你管，我自己能上去。”小语抓着树根，向后退了两步矮下身子，趴了下去，伸出两条腿胡乱的蹬着水面，周围泛起水和泥土的混合物。
“喂，对不起啦。上来吧，小语。”大勇摆了摆手，又向下挪了一步。
“那你还笑不笑了？”
“不笑啦，你看。”大勇指着自己的脸朝小语伸了过去。
“真的？”
“嗯。”大勇用力的点着头。
“那，好吧。”小语拉住了大勇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