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自我

（一）

李姐举起酒杯，没有说话，一口喝掉一大半，左手从包里掏出一盒烟，烟还没有拆封，她询问店员是否能借用打火机，店员从自己兜里拿出打火机说：您用我的。

她拿出一根烟，点上，拇指和食指捏住烟往嘴里送，轻吸了一口。

她的眉头舒展，看起来没有伤心事，但像经历过伤心事后看开的人。一口烟就一口酒，桌上摆的凉面依旧凌乱完整。闷热的夜晚无风，周围的吵闹声很守恒，世上一切纷乱只为有心事的人静止。

她39岁，回想着自己的上半生。

她离婚两年，孩子五岁，现在正感到疲惫和孤独。孤独是种深入骨髓的凄凉，她厌恶自己的人老珠黄，厌恶一切生活所迫。

她的性格其实很讨人喜欢，只不过在爱人眼里不是这样，再耀眼的优点也逃不过时间之轮的磨损。

人都有这样一种能力——先看到一个人的优点将其捧上天际，时间久了就自动将优点转化成缺点。一切都是时间和形势的需要。

看中一个人的随和，时间久了就会觉得这人没个性。看中一个人的勇敢，时间久了就会觉得这人莽撞。看中一个人的天马行空，时间久了就会觉得这人不切实际。看中一个人的不争名利，时间久了就会觉得这人不求上进。

因为优点本身就是缺点，世间才不会有完美的人，合适才是种完美。优点一直带着缺点的影子苟延残喘。

（二）

20岁那年，她认识了大她6岁的前夫，相识一个月后他便对她进行了猛烈的追求。他夸她可爱善良，20岁的她比同龄人更单纯，说终于找到了对自己无条件好的人。她21岁那年与他结了婚，好像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不是本地人，23岁来到这个城市混饭吃，他也因结婚获得了本地户口，他很少说自己老家的事，她也不问。她想，随便吧，只要有爱就好了。

未来几年他在事业上毫无进展，一直做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薪水比她还低。缺钱了就管她要，都缺钱了就管她爸妈要。

因为年轻，她还觉得他是潜力股。

他却开始对她忽冷忽热。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或魅力不再才让他阴晴不定，她开始仔细观察自己的行为，找寻究竟什么能讨好他，什么会惹怒他。

她开始违背天性地追求外在美，割了双眼皮，打了玻尿酸，滑稽地赶了很多时髦，尽全力讨好这个一时热一时冷的人。

她越来越累，不知道什么是自己，但不讨好就意味着会陷入孤独。

（三）

得知他在老家已经有个20岁孩子的时候，她正好怀着孕，此时他已经40岁了。

原来农村结婚早，不用领证，拜个堂就能生娃，他20岁的时候儿子都已经落地了，儿子来这儿打工求介绍工作，给他发短信的时候写着“爸”。

她精神受了刺激，几近崩溃，想打掉孩子，但还是向自己妥协了：这孩子是她费劲巴拉才怀上的，因为长期精神压抑和滥用化妆品，经过几年调理才在33岁这年怀上孩子，如果打掉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孩子出生，生活的重点都放在孩子上，日子过得越来越拮据。她辛苦工作照顾孩子，他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散漫样。

但她没有和他分手，好像他身上承载着她太多的付出和爱意。

（四）

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他们终于分开，自己却丝毫不难受，而是有了如释重负之感。那种感觉她醒来难以忘怀。

她对自己说：

他不会在意你的感受，他高兴的时候觉得你不能扫他的兴，他不高兴的时候觉得是你没有安慰好他。他忽冷忽热，你却总自己背锅，觉得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才会让他不高兴。

可他何曾关心过你？你总是跟随着他的节奏，他考虑过你愿不愿意难不难受吗？何必让自己卑微。他还没学会关心人的本事，你倒愿意主动奉献一生做他的保姆？

之后在一次争吵后，她平静地接受了现实，接受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使他爱她的现实。她结束了自己当小丑的日子。

（五）

李姐看了看表，6点，准备去接孩子。她叫来店员，把打火机还给他，店员说：给你也行。她说：不用了，剩下的烟也给你。

店员嘟囔道：你去年也这么说的。

是啊，她想，今天曾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