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风雪难回头
文/时光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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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帝都，东陵城中，护城军照常骑着马在城内巡逻。
一位挽了髻的少夫人从街边冲出来，拦在护城军的前方，上气不接下气“各位官爷……各位官爷行行好，救救妾身吧！我相公要打死我了”
人群中有人低声谈论：“你们觉不觉得，地上跪着的那个夫人，跟两年前雁门关一役中失踪的上官女将军，眉眼极相似啊？”
“确实像啊！不会……她就是上官将军吧？”
“胡说！上官将军英姿飒爽，怎会是那么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跪在地上的少妇飞速朝谈论这件事的东陵百姓那边瞥了一眼，随即垂下眉眼。
“抬起头来”护城军的首领这么说，他是认得那位女将军的。
那少妇依言抬起头来，护城军首领一惊“你……”
【2】
我坐在茶馆的二楼，好整以暇地看着茶桌对面那个男人“失踪了两年的女将军，疑似现身帝都。连江湖中专爱听人讲故事的莲生公子，都被吸引而来，越来越有意思了！”
“呵……有故事的地方，我自然要来。听说，帝都明月楼来了位姑娘，卖艺不卖身，讲故事甚是动人。至于上官将军，不过顺势罢了。我倒是疑惑，为何宁王殿下对女将军如此好奇？”
“两年前，上官将军夜里接到密信，出营去救一个被犬戎族抓获的东陵女子，便再没有回来过。群龙无首的东陵军队与犬戎族的交战陷入胶着，但是，不久之后，犬戎族的部队在一夜间被人为泼油纵火，犬戎人大批大批惨死营中。被杀死的、烧死的、绞死的，死状惨烈。可这，并不像是心怀仁慈的上官将军的手笔。犬戎族退军，我军大胜而归，女将军却在那一场战役中失踪了，生死不知。我在想，这两件事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宁王接着说：“如果上官将军没死的话，这两年因何不肯现身？如果她死了，东陵军队找遍了方圆几十里，也没有找到上官将军的遗体。前几日那个拦住护城军求救的夫人，究竟是不是上官将军？若是，为何她被丈夫责打都未曾还手？若说不是，为何她跟上官将军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其中曲折，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可曾叫人去寻访过？”
“自然是寻访过的”
“青楼楚馆也去了？”
“这倒没有”
“哈哈哈哈……要说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莫过于茶楼、妓院这样的三教九流之地。宁王殿下自持身份，竟连这些地方都不去问问，实在迂腐。”
“可我听说，前几日名满天下的莲生公子去明月楼，指名要见那位会讲故事的乔蕊姑娘，却被拒之门外？”
“我……我怎知道她会不愿见我。不如，就劳烦宁王殿下帮我个忙，去见见那乔蕊姑娘，问她为何单单把我拒之门外？”
“怕就是因为你那风流的名声，吓得人家不敢见你吧！哈哈哈哈……”
【3】
浓妆的丫鬟，用粗糙的双手为我沏了一壶好茶便退下了。帘子里的姑娘问我：“公子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透过帘子，隐约可见她美丽的脸，她就是乔蕊。
“姑娘可知道上官将军？”
她轻笑一声“公子是第一个说要听上官将军故事的人！”顿了顿，她说：“外头的人，大多都只知道上官将军的英明神武，我倒要讲些与外头传言中不一样的上官将军。”
幽幽的琴声响起，帘内的姑娘开始了她的讲述：
“那一年的杏花，似乎开得比往年更灿烂。调皮的少女合上书，从闺房偷跑出来，爬上树，要去摘下一大把杏花。她沿着杏树的枝杈，一路爬到墙头上坐着，一枝一枝细数手中摘来的杏花。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马脖子上的银铃在春日的微风里，颤出悦人的声响。那一刻，少女的心情变得无比喜悦，她觉得，连风的味道都变甜了。马蹄声渐近，让她看清了骑在马背上衣冠胜雪的少年。她冲着少年露出天真而愉悦的笑容，少年疑惑着的眸子，也受了感染似的，慢慢透露出愉悦。他笑起来的那刻，少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欢快地跳出来了。她想到先生教过的一首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不久，圣上册封了新太子。太子銮驾巡遍了东陵城，她看到那日的少年，坐在銮驾里，高不可攀。她在心里立下了誓言，她要跟随他，一辈子保护他。她用柔弱的双手，握上了习武的银枪。杏花每年都开，她每年都会坐在墙头上等候，可那个少年却再也没来过。少年太子登临王座，而少女，握着银枪，护卫在他三尺之外。白衣骏马，无意惹红尘，昔有少女，见之误终身！”
【4】
“那个少女就是上官将军，后来的故事，大抵都是公子听来的那些，我便说些公子不知道的吧。”
“两年前的那夜，女将军出营救人，遇到埋伏，经历了跟这座青楼里的姑娘每晚都在经历的、一样的事情。她并没有死，可是她哪还有脸回去。雄鹰被折断翅膀，要怎么飞回巢中？”
我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她去救的那个东陵女子就是我。”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
“那……她呢？你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拦住护城军求救的那名女子，是她吗？”
“不，那个不是她，那是她的妹妹。公子，你知道她在哪里之后，你想怎么样呢？能怎么样呢？”
“我……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宁王，我想为雄鹰重新安上翅膀！”
“是这样么？好！她需要的，只是你们的一句允许，或者说，你们的不介意。那之后，在对战犬戎族的战场上，你们将得到的，是一位杀敌不眨眼的战士，而不是从前那位妇人之仁的女将军。”她伸出白皙的双手，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因为……失贞的耻辱，只能用血洗干净！就像那天一样，我们把所有侮辱我们的犬戎人，屠杀殆尽！”
我想，那一瞬间，她的眼神里，还有一种叫做恨的东西。
“你不知道，当我们杀光了犬戎人，她满身伤痕地站在我面前，伸出血淋淋的双手，问我：‘这双被肮脏男人碰过的双手……我要有多不要脸，才敢用这样一双手去羞辱战士的银枪？’我们拥抱在满是血的屠杀场里，哭着诅咒命运……”
【5】
乔蕊姑娘新换了个婢女，那个双手粗糙的浓妆丫鬟，重新回到圣上身边。只是圣上知不知道，她是爱着他的。
还是那个茶馆，对面坐着个懒散的莲生。
我想起乔蕊满脸痛苦地对我说那番话：
“你为何不愿见莲生呢？”
“因为，我与莲生公子是故人。也因为，我与上官将军，遭遇了一样的不幸。”羞耻的泪水顺着她的双颊流下。
……
“你是不是，曾经弄丢过什么人？”
对面男人倒茶的动作有些不自然“是啊，我弄丢过一个人，我最爱的人。曾经风流之名传遍天下的莲生公子，哪会知道怎样衷心爱一个女子？等我想清楚她在我心中的分量时，她已经不见了。我满世界找她，可是满世界都找不到她，我把她弄丢了。于是，莲生公子从几年前开始，不再风流，只满世界听人讲故事……”
“如果，再找到她，你会用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吗？”
“你说呢？”莲生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莲生，她要的只是你的不介意，她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想，她所说的不仅仅是上官将军心里的想法，也是她心里的想法。如果，你不介意她的过去，那就去找她吧！”“能够跟自己爱着、也爱着自己的人共度一生，这对我来说多么奢侈！我这辈子，大概就只能看着那个被称作上官将军的女人，求而不得！我爱着她，所以满世界找她，可我们，却没法儿在一起。因为她爱的是……那个人。乔蕊告诉我这些，我才知道……”尊贵如我，却在莲生惊异的目光里，变得如此卑微。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