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有山,还有路

一个人的夜

2023-12-19  本文已影响0人  黄小丽的私人订制

在黑黑的夜里,当万物都在休养生息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还在辗转反侧。

实在睡不着,就穿衣起床,去田间地头走一走。那些田坎地垄,闭着眼睛也不会踩错道。

生下来就和它们打交道。

小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片瘦瘦的山和薄薄的黄土。

逮蜻蜓、捉蝴蝶、斗蛐蛐,玩蚂蚁。脚上的黄泥巴,把人越垫越高,就像拔节的庄稼一样。

但更多时候,是在土地里找吃食。

落花生、红薯根、麦穗、谷粒。都是大集体收获后,残留的一星半点,还得和大部分饿肚皮的人比眼力和体力。

活着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活着是一件幸运的事。还有多少人,就饿死在那年的饥荒里。

其中就包括他的母亲。她永远留在了三十六岁。

往事不堪回首。

如今算是好日子了。

有田有粮,日子蒸蒸日上。

可他心口还是压着一个东西。

身体的舒服算一方面,精神追求是更重要的环节。

时代的一粒尘落到一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本想凭学习来改变命运的他,希望的火苗在那场大革命中被腰斩。

没有人不想改变命运。

只是万般的无可奈何后,被迫的定型。

如今,他已经从野心勃勃的少年,变成了沉稳的中年,正在向顽固的老年滑去。

他心中还是有残存的丘壑的。

学校不能上学后,他也走出去过,接受了新思潮,继续保持了读书的习惯。

一个人,思想上进步,不甘于平凡,有时候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境遇不佳,他一直郁郁不得志。又做不到向一般人那样认命。

他一生都在求而不得中。

白天有农活要忙,脑壳不得空。夜里,别人都睡了,他却独醒着,一个人在田间地头徘徊。

大山是他无法选择的出处。

农民的身份,失了土地,就失了生存。

看似自由,实则没有任何突破的可能。

不出意外,祖祖辈辈的都只能挖泥玩土。

他自己的人生里尚且塞满了不甘,更想着下一代的出路,胸中淤堵,涨得心口生疼,而不得解脱。

醒着比睡着了更累。大脑就像一台不受控制的机器在运行。

摸一摸田地里的庄稼,长势良好。心里稍稍吐出来一口浊气。前路没法打算,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吃饱饭,也是一种和美的日子。

按照规划,这块田可以打多少稻米,那块地可以搬多少苞谷。供一家人的口粮后,结余的按市价,可以换成多少人民币。

他已经在给后代储备教育基金,在孩子很小的时候。

他以零汇整,怕中途取出来用掉,直接给存单定了一个很长时间的固定期限。

他握锄把的手写出来很漂亮的文字。很有风骨。不像一个初中都没有读完的人的功力。

如果头脑里的念头能够书写出来的话,估计都是很厚的一叠了。

他把大地当做作业本,横平竖直,用锄头的刃口下笔,字正腔圆,方方正正。

他把结块的土地挖松,一点一点切碎。

点一个坑,丢一撮混合着农家肥的草木灰,再放一粒粒种子。然后用土盖上。

皮肤变成了泥土的颜色,腰背勾成了虾形。土地和他相互打上了印记。

不知是他打磨土地,还是土地在消磨他。

田地里每一株庄稼,都经过他的辛勤耕耘。

他把它们捧在手心,日夜呵护着。只为收获时能有不错的结果。

他睡不着了,就去看看它们。

从来都是他走过去。最后还得收割回来。生活中,要想获得,就得主动出击。它们不会自己跑到人的胃里去。

他苦闷的时候,唯一和它们在一起,才觉得心宽。农民,可仰仗依赖的并不多。没有退路的人,把每一份希望都拽得紧紧的,看护得死死的。承受不起任何闪失。试错成本很低。

但老天爷并不管这些。

各种自然灾害面前,人欲哭无泪。

风吹断了正在结穗授粉的一大片玉米植株。他一根一根的去扶,看能不能立起来。

病虫害让成片成片的稻谷像火烧火燎了一样。明明已经爆浆的谷粒,变成干瘪的空壳。

无言以对。

他不只一次质问过上天,你到底是残忍还是慈悲。上天不语,该残忍的还是残忍,该慈悲的依旧慈悲。只是让人哭后,总会又让人笑会。

他生长在大山里,一山一山递进着远去。最后大山长在了他身上,一座又一座。他只觉得很沉重,却生在肉里,刮都刮不下来。

在所有角色里,他都是优秀称职的。除了做他自己的时候。

他很多时候忘了自我。在陀螺一样劳作的时候,在有好吃好喝的时候。

他是当代的农民普罗米修斯,一个是把石头搬到山顶,再扔下来,重新再一点一点搬上去。而他是把土地挖开、盖上,然后再挖开、盖上。一样的重复,一样的永无止境。

一样的是受虐倾向,一样的乐此不彼。

也许疼痛比麻木更可贵,它能让人感觉到活着。

夜晚的露水上来了,打湿了他的裤腿和鞋面。他早已习惯,身体会吸收它们,或者蒸发掉它们。

他感觉到庄稼在夜里疯长,一个挨着一个,密密挤挤说着悄悄话。

它知道什么时候该帮它们一把,什么时候该置之不理。

夜里,他像六军统帅一样巡视他的疆域,他是勇敢的王者无敌。

在黑暗里,他和夜合二为一,自带一种神性。

他仿佛瞬间通灵,并掌握了一些核心秘密。

却也只能和大地一般沉默,用沉默来肯定一切,或者否定一切。

他不停的行走,试图让脚步代替脑部的活动。

脚步却越走越凌乱,它也被强大的脑部神经带弯。

风袭来,阵阵凉意。

在这片山坳里,他拥抱着夜,以为拥有了解答心中疑问的钥匙。

而最后依然回到了原点。如早晨的太阳,依旧会在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

烦恼和困惑,在心田里不受控制的生长。就像地里的韭菜,割了又长。也像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