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临江,品如明月
尝闻贬谪流放的人大多失意,安与困境而后音迹渺无。能够意志不移,宠辱不惊的人实为少见,但苏子却是其中的一位。不仅仅因为他是一名词人,而是因为他有冷月一般的品格,正如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一书中提到:“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是他那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股不朽的。”
公元1061年,苏轼赴陕西凤翔做官,途经渑池,念其弟苏澈曾作《怀渑池寄子瞻兄》 ,于是写下《和子由渑池怀旧》一诗来和之 ,诗中写到:“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此句为后世留下“雪泥鸿爪”一词,用来形容往事留下的痕迹,成了人生行踪偶然无定,留迹瞬间烟灭的喻象。从此句中我们好像看到一个少年在雪中吟诵到:人生在世啊!到了这里又到了那里,偶然留下了一些痕迹,谁知道那像什么?我觉得就好似空中飞着的大雁偶然在雪泥地里停歇。雪地上留下的爪印本就是无定,谁又知道大雁向东飞还是向西飞啊?他好似一名处于群山之巅俯瞰世间的居士,体现着他对生死的思考,正是他的品格傲立之处。正如天衣义怀禅师所言:“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苏子便将此句暗化填实物描绘,补哲学之思来示于众人。
话说幸运女神也不眷顾苏子,公元1075年调任密州(今山东诸城),但他宠辱偕忘,并于此处写下了脍炙人口的《江城子》 ,也是最早的一首豪放词,说苏子品格如明月,在外放述职后关心的还是家国大事,体察民情,密州大旱,他屡次到常山去祈雨,这种舍己为国为民的精神与旷达的胸襟确是为人所钦佩。“老夫聊发少年狂”,好一个“老夫”,年仅四十就因为宦海沉浮略感疲惫,但却又体现出苏子作此词的豪放之感。词中:“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牵犬擎鹰的豪迈,武夫千骑如飞的壮观被他勾勒的多传神,“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更是让我们看到的苏子,不在是一个文雅的儒士;书生,而是一个弯弓射虎,希望驰骋疆场杀敌报国的志士啊!真不愧为《宋词三百首》评价的那样:“一洗绮罗香泽之态,突破晚唐以来的儿女情词的局限。”品如明月,苏子用他的词来贯彻他的爱国情怀和旷达胸襟。
苏子果真与幸运都是无缘,刚过了四年,公元1079年发生了震动朝野的“乌台诗案”,苏子调任太湖滨的湖州,作了一文《湖州谢上表》 ,本来是歌颂皇恩浩荡,可却写了:“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培新进;查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一书中说:“当权派对苏子单歌咏人民疾苦贫穷,捐税,征兵本可以装聋作哑,但已经指出谁是哪些小人,就不能置之不顾。”且此句就让御史们仔细寻求字义,这下可好,御史凭借“新进”和“生事”等词说苏子肆意妄为,狂妄自大,愚弄朝廷,以此定下重罪,择日处斩。但最终凭借宋太祖定下不杀士大夫一规,加上王安石说:“圣朝不宜诛名士”同太皇太后曹氏等人出面力挽,最终保苏子性命。性命是保住了,可是苏子却被贬谪为“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下放到黄州(今湖北黄冈)做官,还受当地官员日日监视,可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苏子还是依旧给了苦难一个微笑,在观赏游玩赤鼻矶后,写下举世名篇《赤壁赋》 ,文赋中流露出苏子的人生哲理“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他刚刚从人生大难逃脱,生活在一个孤僻的小城,按理说应当苦闷烦躁,但文赋中感觉不到苏子任何对生活的埋怨,并依旧报之以乐观的心态和刚健不息的精神!诚如陶文鹏的《苏轼集》中写到:“东坡的“不变”观使他在灰暗的政治环境保持了旷达的精神,自适自得,与宇宙万物达到融通状态。”苏子他的人生虽然挫折,但是却依旧笑看春风,还看卓绝近于雄风。
苏子也是一位有情义的文士,他先后有三位妻子,分别是王弗,王闰之,王朝云,公元1065年第一任妻子王弗病逝,时年龄仅有27岁,一天苏子在梦中偶醒有感与妻子的思绪,写下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开文一句便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周汝昌先生曾经说:“本来是时时思念,可这偏说“不思量”,然而“不思量”后且“自难忘”可见这是一种多么难以摆脱的思绪,明明生死异途,可他却只是以为千里之遥,妻子明明已经化作眉山的尘土,而他偏偏苦苦地挂念她。”而后第二任妻子王闰之在公元1093年去世,是陪伴苏子最久的夫人之一,苏子诗词文中大有提及,“飞雪似杨花。犹不见家。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或如“人影在地,仰见明月。故而乐之,行歌相答。”苏子不会忘记是闰之的悉心照顾,体贴,使他度过了艰难的岁月和危机。“子还可责同元亮,妻却差贤胜敬通。”大抵就是苏子对她最好的写照了吧。而对于王朝云最动情的描写最为著名是出自《饮湖上初晴雨后》一诗中:“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她也陪伴苏子许久,甚至和苏子这位美食家共同创作出“东坡肉”一菜流传至今,公元1096年去世,苏子为此题下“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他从来没有把朝云当做风尘女子,而是将她比作自己少有红颜知音。她们的离开,是苏子心头深埋的痛,苏子深爱她们,哪怕她们离开以后他也用文章勾勒出在一起的云彩。
苏子,他是一位月下游者,脱洒月光一久,便成了一轮皓月。正是刘辰翁所言:“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苏子临江,正如明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