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粽子
端午节,一首怅远的歌,聊赠他乡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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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端午,今天倒尚未吃粽子,但自从偶然注意到学校的超市在卖热粽子后,最近这阵子着实吃了不少。故此,今天并没有刻意要去吃粽子的愿望。
相较于流传至今的其他传统食物,譬如汤圆,饺子,青团,月饼之类,粽子是十分不同的——它是一种尤其麻烦的食物:
吃粽子须得亲自动手解开细线,剥开粽叶,还要冒着把黏糊的糯米弄到手上,糊到脸上的风险。故其在讲求方便快捷的现代社会,显然不如同侪们受欢迎。
生在讲求方便快捷的氛围里,又尤其之懒的我,按理来说,更应对它敬而远之,但却常常愿意为吃粽子特意坐下,戴上塑料手套,耐心地展开两片叶子,这实在是出乎自己意料的事情了——
细细想来,大约恰恰是吃粽子的麻烦,赋予了它一种仪式感,更兼展开粽叶的过程中,获得一种与自然亲密接触的归属感。
一切都在走向流水化作业的工业社会,粽子的进程似乎要滞后于时代的发展。
前阵子看到粽子名企五芳斋悬赏一千万征集全自动化包粽子的机器,似乎尚未果;而不论未来如何自动化,粽叶总仍是从自然中取得的草叶:倘若将草叶换成纸皮或塑料,粽子便不成为粽子了。
每每念及于此,心中便因那草叶而对粽子生出一种亲切的感觉。不知喜欢吃粽子的人,对粽子的喜欢里是否都或多或少杂有这一分对粽叶的亲近?
沧浪之水清浊,寻常百姓实是不甚在意的;肚中饥饱,吃食好坏,方为烟火红尘的第一要紧事——近年来,“端午节”大有被“粽子节”取代的趋势,屈原于人民的最大益处或许就在于贡献了三天假期,一种具有仪式感的食物。
屈原赠予的情结属于全体国民,在此之外,独有一份情结,由我心里的故乡赠与我。
对于视觉型的人来说,记忆是一幅一幅的典型图画组成的画册:譬如不大可能清楚地记得每一次过年的细节,但一定有一些代表性的时刻与场景,组成了对“过年”这件事的印象。
而端午于我,发生在小学三年级。
那一天似乎是周五,下午举行入队仪式,没再上课,早早就散了学。
作为第一批加入少先队的人,我蹦蹦跳跳,又时而奔跑,胸前的红领巾是如此鲜艳,快乐似乎要从胸膛里溢出来。仍记得那天金色的阳光,微微拂过的风,都同我一道飞驰在回家的路上。
我与薰风一同旋到堂前,外婆正坐在小板凳上裹粽子。
地上的箢箕里一叠叠刚洗净的粽叶青翠欲滴,铁桶里是大半桶莹白如玉,湿漉漉的糯米,另一只小盆,半盆红艳艳的枣子。
外婆一面将两片狭长的粽叶巧妙地交叠着卷起来,用调羹舀一勺雪白的糯米放进去压实,嵌上两颗红枣,再填满糯米,粽叶折过来封口,一段细麻绳三绕五绕地扎紧,一面听我叽叽喳喳地说话:
“我是第一批加入少先队的,你看我的红领巾!是五年级的姐姐帮我系的,她还对我敬了一个队礼,我也回敬了一个!”
“我啊满儿有用啊,来帮我在这里剪断绳索看?”于是我拿着剪刀,专门负责为包好的粽子剪麻线。
很快,粽子包完了,便上锅蒸。烧起火,在大锅里添上水,放上竹篾的蒸笼,铺上细白棉布,将一只只粽子均匀地隔开放进去,盖上锅盖。
不一会儿,我按捺不住,偷偷揭开,混着糯米香和粽叶香的蒸汽便在满屋里热腾腾地氤氲开来。外婆瞧见了,便说,还没熟呢,急什么!
如此几番,终于外婆也觉得熟了,便夹出一只先让我尝尝。
外婆包的粽子都扎得非常紧,只能用剪刀剪开线。青翠饱满的粽叶已经变得灰黄干枯,草木的精魂却都融入了糯米里。
我总等不及顺着纹路剥开,猴急地撕扯,才撕开一缕,便觉清香四溢。这是吃粽子最享受的时刻:
尚未吃到,但已由这清香的嗅觉而引发对味觉的无限遐想。
在碗里撒上白糖,用筷子叉着粽子进去滚上几滚,便是家乡传统的粽子吃法了。我生性不喜欢糖,其实对这粽子的兴趣也不过如此,吃上几口便觉腻了,吃个仪式罢了。
于粽子上,更喜欢著名的嘉兴粽子:蛋黄的,鲜肉的,火腿的,豆沙的,蜜枣的……种种精致的调味,都是乡间粗粝所不可比拟的。后来独往他乡,这样的粽子,即使不是端午时节,也买过几回——
但这喜好,便如喜欢芝士,喜欢巧克力,喜欢抹茶……是一种对食物的喜欢,是粽子,却与端午无关。
时节如流,又是一年端午。行文至此,突然有些想念那只口味上乏善可陈的白糖糯米粽子——
那不是好吃的粽子,却是端午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