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穆陵传之穆陵情影 第十五章 天涯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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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跑了武侠客栈一群汉子,金声女侠招呼月朗和顺公子入座。一鱼多吃,各色菜肴陆续端上来,万山红开了一坛柿子酒,满屋子里都萦绕着一种山果成熟的芬芳。店小二殷勤地抱来一摞大碗,给每一个人斟满。金声把碗一举:
“有幸在龙湾边招待月朗女侠和这位公子,请!”
“不敢!我敬金声前辈和万大侠!”
月朗连忙端起碗来平举过眉,和这姐弟二人表示。顺公子坐在旁边,也跟着客气,可他还没把酒喝进嘴里,忽然大惊失色,两手一抖,把碗叭嚓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在碗底出现了一只血红的赤手印。
鱼馆里刹那间静了下来,静得仿佛地上掉根针也能听见。金声不露声色,端坐在那儿一动没动。突然伸手往桌底一托,放在桌沿上的两只筷子平空飞起,先后向梁头上射去。
就听梁头上一声女子尖叫,一道篮色身影薄翼蝙蝠般落下,扑向顺公子。
万山红顺手一抓,已经把大刀抡起,刀锋掠过桌面,径直削往顺公子上方。
有大砍刀迎上,这蓝衣女子差点没撞到刀口上。奇怪的是她偷袭不成,身子竟能中途转向,连金声都没看清她如何借力,身子已经平平掠出。
与此同时,金声和万山红一齐叫道:
“蓝色妖姬!”
不错,篮衣蓝裙,蓝色披风,连头发和皮肤都几乎是蓝色的,只有右手手背上有一枚鲜红的枫叶胎记。
月朗一听,也吓了一大跳,于是掣出抱月剑,紧紧护卫在家顺身边。因为虽同在沂山,她竟从未目睹过毒门四姐妹的真容。
这自是因为从孤峰散人平空消失,断桥对毒门的偏见日深。比如大风掌门,就从不允许月朗和毒门四姐妹有任何往来,以免影响她名门正派淑女弟子的形象。
妖姬一见无机可乘,只气得毛发倒竖,牙咬嗄崩:
“小顺,跟我回去!”
月朗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家顺的主人找来了,于是身子一闪,问了句:
“家顺公子,你?”
顺公子还是满脸惊恐之相:“不,我不回去!”
月朗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家顺公子不愿回去,你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金声女侠却毫不含糊:“有我姐弟二人在,你休想从老龙湾把人带走!”
万山红一抬胳膊,更是哼哼连声:“想把人带走,得先问问我手中宝刀答应不答应!”
“好!好!”蓝色妖姬气极,恨恨不已,眼中却是泫泪欲滴,“是断桥带走了我的药人,我自回去找大风掌门算帐!”
“这……”一听要给大风掌门惹上麻烦,月朗开始动摇。谁知一道蓝影闪过,妖姬已破门而出,消失在龙湾岸边的蔼蔼竹林里。
“月朗妹子放心,今晚我和大姐就能赶到沂山,谅这蓝色妖姬也不敢咋嘀!”万山红大包大揽。
月朗这才略微放心下来,带有感激地向金声女侠看了一眼。金声只微微一笑,重新招呼大家落座。冷不丁地,坐在角落里的白发老者发出一声慨叹:
“这位公子,可知你自己欠下了多少孽债?”
此语一出,把众人吓了一跳。刚才事出紧急,先忙着招呼那蓝色妖姬了,几乎都忽略了这个老头的存在。各人这时仿佛才明白过来,鱼馆里还有一位冷眼旁观人。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因为才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顺公子不禁恼羞成怒。
“凭什么?这么多人,那蓝衣女子为什么会来寻你?岂不闻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有多少孽缘,就有多少孽债,哈哈哈!”老头仰天一乐。
“因为那是我的主人,我是她的药人……”顺公子急道。
“那你怎么不问问这位赤手印女子怎么会成为你的主人,你怎么就做了他的药人?”白发老者仍然是慢条丝理地说。
2
老头这句话里,可真是大有玄机,只是尚没有惊醒那梦中之人。月朗见家顺公子懵里懵懂,不由起坐上前,躬身施了一礼:
“看您这位老人家,飘然世外,真乃高山大隐,神仙一般的人物,还望多多赐教!”
“嗯,这个小姑娘,倒是口甜得紧。”白发老者满意地点点头,“只是人之孽缘,人之孽债,与我何干?他自己负情若此,別人又如何替他偿还?”
负情若此!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了在场的人。顺公子也恍如梦醒,只是虽头痛得象要炸开一般,纵有天眼,也只能够恍若隔世。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教训我?”最后,他明显变得不耐烦起来。
“哈哈,这位公子,你就不要跟我装了。”老者付之一哂,“我知道你开了天眼,只是你所见实在有限。”
“啊!家顺,你有天眼?”月朗仿佛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又转向白发老头:“不瞒您老人家,我和家顺公子只不过相识半日,您怎么知道他有天眼?可真是未卜先知!您真是个老神仙!”
顺公子被人戳穿了西洋镜,眼见装不下去了,只好老老实实上前施礼:
“老人家,我这次离开沂山,确有不得已的苦衷,并非故意地装神弄鬼,瞒天过海……”
“哈哈,好说!”白发老者徐徐立起身来,“我知你本穆陵子弟,已历三世,确有不凡之处。可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你一个凡夫俗子,未曾得道成仙,如何得以容颜如初,留此千秋不坏之身?”
啊!?这下算是把顺公子逼进了死胡同,可是白发老者已经转身,飘飘然向门外走去。
“老神仙教我!”顺公子大叫,上前紧追几步。
可是老头风过无痕,已然掠过湖面,消失在了不可知的远处。
空荡荡的龙湾水面上,波光涟漪,夜色凄迷,回响着一段长长的偈语:
月光如水照征袍,
朗声把剑别断桥。
家园回首灯未灭,
顺风此去路迢迢。
远行何惧千难险,
赴会应知路几条。
天涯客倦巧相遇,
山川万里一梦遥。
“月、朗、家、顺,远、赴、天、山……”月朗一字字细嚼其句中之意,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个人是谁?会不会是天山飞刀门掌门?”
月朗跟着顺公子跑到门外,但见月色茫茫,雾蔼沉沉,上哪里去找天涯客的影子?
“天涯客倦巧相遇……这个人虽然不见得是飞刀门掌门天涯客,却必是通晓三生之人!”金声在后面说。
万山红也说:“要知江湖事,须问天涯阁。看来二位到前面,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月朗深以为然,于是饭后和金声女侠、万山红告别后,继续西行。一路上,少不得风餐露宿,节外生枝,多亏月朗机敏,顺公子大智若愚,难免要好事多磨,一次次化险为夷。数日后,已离洛阳城不远。于是两个人愈发加快脚步,埋头赶路,不经意一抬头,早见有一座高山,横亘在眼前。
山麓前一座宅院,绿林掩映,古木参天,离大宅门尚远,有一道牌坊。牌坊前数杆旗帜,不多不少,恰好十二面之数。
这十二面旗帜,在牌坊前呈品字形分布。后面各色旗帜上,镶有武林各大门派的名称。唯有前排红黄二旗,旗面上空空如也,迎风猎猎,透着几分古怪。
这是什么地方?月朗暗思,听金声女侠说,天涯阁立志成为天下武林信息总汇,不仅收集有各路武功心法、各种兵器暗器的图谱资料,还在暗中操作江湖帮派、江湖人物排名,莫非正是此处?
念及此,月朗不由站在牌坊下,凝神向里观望。却有人瞅见来了客人,匆匆迎上来,齐声唱个肥诺,殷勤相问:
“两位客官,这儿是武林之外,江湖之远,天涯落脚,天涯阁是也。请问你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有何贵干?”
月朗听了,自是不胜欣喜。可还没等她答话,顺公子已脱口而出:“我们来自沂山……”
“我们从沂山断桥而来。”她赶紧补充一句。
谁知几个汉子不听则已,一听齐唰唰躬身施礼,做出请的姿势。
“啊,这是为何?”这下轮到月朗和顺公子诧异了。
“我家主人吩咐,但凡听到沂山或断桥二字,不可怠慢了来人,二位贵客即是沂山,又是断桥的,自然是上上宾了!”
然后他们同时清了清嗓子,高声齐道:
“里面请!”
3
几个门役带着月朗和顺公子向庭院走去。到了门前,领头的反而站住了,又躬了下腰,说:
“我家主人还说,重要客人来了,须有他亲自出门迎接,再请稍等。”
说完和其他人做了一个小心伺候的手势,转身向里走去。
月朗抬起头,果见宅门上方匾额大书“天涯阁”三个字,犹有些放心不下,侧头看看,问身边一个仆役:
“你家主人可是姓云?”
“不错,正是云石胶云大侠!”
正说着,听院子里一路小跑,一个中等身材、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立在大门外叫道:
“哪位是断桥来的客人?抱歉,抱歉,有失远迎呢!”
月朗忙紧走几步,行拜见之礼:“请问可是天涯客主云……”
“在下正是云某!”云石胶见来人竟是个年轻女子,略感讶异,还礼不迭,把月朗和顺公子迎进里面,到正堂看座奉茶。月朗留心观察,见室内到处摆放着书籍、古玩之物,看不出一个大名鼎鼎的江湖信息机构,倒象个书香门第,慢慢心里有了底,开口问道:
“贵阁大门前牌坊,插着十二面旗帜,上有各大武林门派名字。为何前面两杆旗上空着,分为红黑两色?”
“嗯,这个么,”云石胶抬起手掌,虚按了一把下巴,说,“我天涯阁虚名在外,各路英雄沓来踵至,无事不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呢!姑娘能看到十二面旗,说明是有心之人。”
月朗闻言一怔,暗思你这各色旗子如此招摇,迎风猎猎,如果我看不见,岂不变成了色盲之人?可接着也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起身再施一礼:
“做江湖人,行江湖路,知江湖事。小女既然已经出来了,那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还望云大侠不吝赐教!”
“不敢,在下不敢!云某虽非出身断桥,与沂山断桥,也颇有渊源……”云石胶离座避让,说到这儿,轻咳一声,“姑娘有什么吩咐,云某自当奉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
然后坐回到太师椅上,操起一把折扇,轻轻摇着,缓缓言道:
“不瞒这位姑娘,敝庄牌坊前十二面各色旗子,正是当今武林各大帮派排名。前面红黑二旗,齐头并肩,实因群雄鼎立,各霸一方,真正执牛耳者,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众说纷纭,尚无定论。”
“什么?当今武功天下第一,不正是武林盟主、春秋霸人,西安十方宅主人施春秋么?”月朗听了,大大吃了一惊。因为这一路西行,对这位施盟主的威名,早已经如雷贯耳,想不到在这武林信息总汇天涯阁,听到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不错,施盟主位高权重,一呼百应,仍然不失为今日武林当红人物,所以位居前列,占定了那杆红旗。”云石胶摇着纸扇,侃侃而谈,“可是亢极有悔,势高必危,施春秋独霸江湖多年,拥护他的人不少,反对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所谓暗流涌动,目前已与他形成鼎足之势。这也就是红旗打头,旁边却另有一面黑旗的原因。”
“这黑旗何指?天涯阁这么做,有什么事实依据?”月朗只听得不能自禁,心跳不已,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又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这么说天涯阁的排名是动态的了,每时每刻都有变化?”
“那当然!如果不保持更新,天涯阁还有什么公正性,真实性,权威性可言?”云石胶自负地捋了捋颌下微须,“可以说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天涯阁必在第一时间知晓,对武林各派的实力对比排名,自然也会相应地做出调整。”
“那这面黑旗子,是不是指那什么黑茶?”月朗到底女孩儿家性情,忍耐不住,把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这黑旗当然并非特指,那京师黑茶,也只是施春秋的反对者之一。”云石胶说,“不过施盟主相约武林各大门派盛夏沂山赏荷,那粒莲子却在这个春天失踪,明摆着还是被人算计了,说明心智布局大不如前。不过却也两说,”说到这儿,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好一盘大棋,又一场搏弈!不过究竟谁能胜出,要等深秋才能揭晓了。那时候牌坊前红黑二旗,也就排出了一二。”
“这么说法云寺那场凤凰洞见,江湖有变,云阁主早知道了!”月朗欣然而起,一揖到地,把自己奉大风掌门之命远赴天山,在老龙湾受金声女侠指点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古寺莲子之事,我确实先有知闻。”云石胶点点头,然后默坐片刻,才说:
“不过事关沂山断桥,我不敢自专,你们跟我来。”
然后起身带月朗和顺公子向后院走去。
月朗和顺公子跟在后面,穿堂过室,拐进回廊,才发现天涯阁是一个三进院落。中院旮旮旯旯到处都是藤萝,缠树绕柱,爬墙上屋,分外给人一种繁复多变之感。三转两转,云石胶从一棵胳膊粗的南蛇籐后面掀起一道门帘,来到里面,室内十分空旷,越发使人觉得静谧、清凉。穿过这个大间,才见一个小室,摆放着各式家具,极其精致,窗下一道帷幔,因为光线的原因,隐约透出一个中年女子的丽影。云石胶到帷幔边弯腰贴身,轻声说:
“云姨,断桥来人了……”
“嗯,我方在窗下赏花,已经看到了。”幕后女子应了一声,“让客人外间坐吧,稍等啊。”
云姨?这个女子是云阁主什么人?和沂山断桥又有什么关系?且不提月朗听了,心下暗暗诧异,再说顺公子,从在龙湾鱼馆被白发老者当头棒喝,一直糊里糊涂,胡思乱想,搞不清自己如何得以穿越三世,永葆童颜。无奈他天眼二世方开,毕竟有限,看不到与紫狐分手之前的情景。这会儿听到有人说话,再度勾起心事,忍不住上前探头探脑,心里想着:
那神秘女子是谁,莫非正是破解我三生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