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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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人物创作第十一期：带上她的眼睛 自闭症 征文活动。
洛小蝶看见许多的蝴蝶，从眼前的白纸上扇动翅膀，缓慢地，她把它们的影子用灰色的铅笔涂抹了。另一张纸上出现了蛹，她久久地注视着它，白色，椭圆形，凹陷和凸起，普通，不值得多看一眼。
她停笔了，腿蜷缩在身下，身子缩在画画的小台子前，坐在小腿肚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白宣纸。她身上的淡粉色袄裙，在腰间用蓝色的腰带扎了一个结，就像蝴蝶翅膀一样的两边，大小有鲜明的分别，好像下一秒就要随重力松散开了。
柔软的触感从嘴上传来，那些粘稠的液体不见了，一张大大的人脸凑到她脸孔的面前。“洛，小，蝶，好，看，你，的，画。”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幅度很大，她反应了一会，在茫然的记忆深海之中，她一直记得这个人的背影，颤抖着，悲伤着，黑暗着。
“哥，哥...”洛小蝶轻轻地说道，她没有开口，所以对面那人便听不到。她一遍遍地念着“哥哥，哥哥，哥哥”，只是从她心里发出，她以为这样就够了，可以得到回应，她不知道交流还需要声带的震颤。对面没有回应，他正朝着门口张望，好像说着什么。
洛小清朝着门口的护工打了声招呼。护工笑了一下，许是一直听不到这个房间的生气，所以格外珍惜，像那样的阳光从窗棱透进来，照到这两个孩子身侧的场景。
窗棱外射进来阳光的线，洛小蝶扭着头看，腰上传来轻柔的触感，她静静地数着线条的数量，其实数不出来，只是一条条地看过去，感受它的质感，颜色，气味。腰上的感受消失了，她低头，那个蓝色腰带上的蝴蝶结重新变得两边一样大小，这是哥哥帮她重新系好了腰带。
突然好像溺水般，呼吸不上来，这种紧张的气氛她熟悉的，不仅熟悉，害怕，恐惧，她能感受到那些情绪，像潮水一般翻涌上来，淹没她的整个身体。她想要站起来，却被高大的身影挡住视线，这是比哥哥还要高大的，更加压迫性的身形。还有曾熟悉的酒精气味。
她的手抬了起来，不是她自己的控制，而是被眼前那个身影抬起来的，哥哥在自己的身前，眼睛睁大了，她看到哥哥身上的平衡被迅速地打破，被和她相同的情绪占据了。
爸爸耍起了酒疯，两年了，洛小蝶从未开口说话。他风餐露宿换来的工钱，加上小蝶画的抵押，勉强维持他们三人的生活，维持小蝶能继续待在特殊寄宿学校。
洛小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女孩倒在河边的石堆之上，额头的鲜血顺着脸颊滚落，这是妹妹得病之前他最后的印象。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他一直都明白，爸爸责备着他，妹妹在心底，也是如此，无论如何赎罪，都没法赔偿妹妹的一生。
父亲提着洛小蝶的手腕，摇摇晃晃地叫道：“没用，走，我们走。回家！”
洛小清往后退了一步，那句“在这里对小蝶才最好”也没能说出口，等到酒醒了，一切都会变成原样，忍一下好了，再忍一下好了，已经忍受过无数次，还能为她再忍无数次，可是眼泪却滑下来，落到小蝶的画上。
护工着急忙慌地冲了过来，连声喊着：“先生，先生。”
哦！洛小蝶的心里像点亮了一盏灯，被这剧烈的冲击，突破了重重阻碍的墙壁。她抬起头来，看到另一个白色的身形与高大的身形相遇，看到自己的手腕慢慢地泛起红印。记忆的汪洋之中，搅起千层的浪花，在一个和此刻无比相似的黄昏，她想起一个瘦弱的身影。
左冲右突，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每念一句什么，她眼前的景象就会随之变化。粗糙的，稚嫩的笔迹，她清楚哪一条线的使用手法，清楚如何才能把它们变得精致，就像她心里涌现出的能量一样。而那个念着话语，翻着纸页的人，眼里迫切的希望，渴求的光亮曾短暂照进她的心房。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和站在稍远处，后退一步的身影彼此重叠。
那个给她念着自己画出来故事的人，就是哥哥。她一直在想，如何回报这种光亮，如何纠正错误的交错的线条。她不停地画，直到刚刚，她分明看到在空白纸上的那个蛹，开始碎裂。
她努力地拉回自己的手臂，受到巨大的冲击之后，拿起画笔来，喧闹的声音，东西碎裂的声音传来，她把它们包裹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她趴伏在台前，手中的笔运转如飞，她心里所想，眼中所见，都凝聚指尖，她看到了，每当笔尖划过白色的缝隙，都给她的世界里点亮一点光芒。她努力回想，那时哥哥对她说话，喉结滚动，双眼明亮。
好像世界的时间都为她停止，她用左手擦擦嘴，右手放下来，黄昏。她把那幅画有生以来第一次地举起，她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形所在，然后站起来，袄裙随着她的脚步泛起涟漪和褶皱。她递到盘腿坐在墙边的哥哥面前，嘴唇开合，发出细微的，却让房内所有人都如雷贯耳的声音，“哥...哥，给...你。”
洛小蝶捧着那幅《破茧》，举到洛小清的面前，他感觉心脏皱缩，停止跳动一瞬。他盯着妹妹的眼睛，纯粹如清潭。他望向门口，爸爸倚在门框上，眉毛还刻着不耐烦，眼睛却充满惊异，那个护工，捂着嘴热泪盈眶，在小蝶有所动作之后，他们三人已保持这样的姿势很久。他站起身来，看着阳光洒在《破茧》之上，洒在小蝶的脸上。他颤抖着接过那幅画，泪流满面：“小蝶，谢...谢。”
在场的所有人不忍打破这气氛，害怕只是幻觉。洛小清紧紧抱着怀里的《破茧》，紧盯着妹妹的脸，豆大的泪水一点一滴，从颤抖的面庞中掉下来。
护工看到了，小蝶心中破开一道缝隙，是第一条，但他们不会让它成为最后一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