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雪域霸主的聚与散
亡国的回鹘人来到吐蕃寄人篱下,但却很快导致了吐蕃帝国的灭亡。崩溃后的雪域高原,走上了中原、草原差别巨大的一种社会组织形式,从而带来了藏传佛教的独特体系,藏传佛教对元明清的帝国统治都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雪域高原的地理特征
雪域高原的地理条件特殊,资源极度匮乏,所以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分成一个个小部落,有部落首领来领导的。直到公元六百多年的初期,就是和唐太宗差不多的时代,才由松赞干布建立起了统一的帝国,即吐蕃帝国,于是就有了文成公主远嫁吐蕃的故事。这里有一系列东西走向的巨大山脉,都属于世界上最高的山脉之列,高原的北边是昆仑山到祁连山这一线,基本是青藏高原和西域的分界线,高原的南边是喜马拉雅山脉,大致是青藏高原和印度平原的分界线。高原上多数地方都不适合人类生存,只有在大山之间的河谷地区,海洋上的水汽能够曲折地传进来,形成了一些很分散的能够维持人类生存的小区域。
雪域高原上还能分为三个亚区域,在东北方向上,是安多藏区,包括今天的青海、甘肃南部和四川西北。东南方向上,是康巴藏区,主要包括今天的西藏东部、四川西部、云南西北部,香格里拉就属于康巴藏区。还有一个是卫藏地区,包括今天的西藏大部分地区,“卫”在藏语里就是“中心”的意思。
吐蕃帝国的贵族制
吐蕃帝国的核心地区就在卫藏,吐蕃的最高统治者叫赞普,而松赞干布是第一个有明确年代的赞普,在他之前的雪域高原历史,都处在传说当中。虽然只有传说,但可以确定的是,在松赞干布之前,高原上就已经有了一种比较原始的宗教了,叫做苯教。苯教是个多神教,有萨满教特征,就是类似于跳大神那种。高原上最初那一个个的小部落,部落首领多半都兼有宗教属性。在松赞干布建立起吐蕃帝国之后,这些部落首领就成了帝国的大贵族。苯教和贵族制,在吐蕃帝国内部就是一种共生关系。
在雪域高原那种资源如此匮乏,人口如此稀少的地方,能建立起这么个庞大的帝国,松赞干布确实是个人才。但在这个帝国里,赞普肯定是和贵族合作共治的,赞普不可能通过官僚体系来进行中央集权式的统治,因为官僚体系是个很复杂的统治技术,而吐蕃帝国是迅速崛起的,根本还来不及发展出这套统治技术。想用官僚来统治得有文字,文书系统时官僚体系运转的一个最基本前提。可是吐蕃到了松赞干布时期才开始引入文字的,有了文字,这是最基本的前提,中间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中原也是在商朝出现文字之后,用了一千多年,才在战国后期建立起官僚体系。
松赞干布对贵族的控制
对松赞干布来说,问题就来了,赞普不得不与贵族合作共治,但是贵族都有离心倾向,不愿意受制于赞普,让自己丧失独立性。如果赞普不能找到办法来控制贵族,用不了几天帝国也就解体了,那怎样才能控制贵族呢?伟大的松赞干布在精神和物质两个层面双管齐下。首先是精神层面,贵族们是借助苯教来凝聚本部落的。为了从精神层面上对抗贵族,赞普就引入了佛教来对抗苯教,苯教是多神教,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主神,各个部落之间就没有精神上的认同感,有离心倾向,这也很适合贵族的需求。所以赞普支持佛教,贵族支持苯教,赞普和贵族之间的对抗关系,又呈现为苯教和佛教之间的对抗关系。
只靠精神上的统一是不够的,基督教也是普世主义宗教,欧洲在罗马帝国之后还是分裂了。所以,赞普还得有物质上的办法,可是他没法像中原一样,通过税收的方式养活官僚体系,从而来压制贵族。这不仅仅是因为前面说的没有文字,没有官僚系统,更因为雪域高原上交通太困难,税收成本太高,靠税收来养官僚完全不可行。赞普唯一的办法就是,到雪域之外去获取财政资源,只要能在外面搞到钱,就有办法在高原上压制贵族。可是去哪搞到钱呢?高原的南边是喜马拉雅山,跨过大山到印度去搞钱,很不现实。高原的西边是帕米尔高原,也没法越过去跑到中亚搞钱。而高原的东北部、青海一带的安多藏区,有一条很重要的通道,被称作青海道,可以直接通往河西走廊和西域。这是一条重要的贸易通道,对地处卫藏的吐蕃赞普来说,安多一下子就变得非常重要,如果能够控制安多,就能够威胁到河西走廊乃至西域。从这条重要商道收取保护费,如果运气好,占领这里的话,那赞普就更不愁钱了。所以从松赞干布开始,历代赞普始终要牢牢控制安多藏区,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地压制贵族,维持帝国的统一。
安史之乱给吐蕃带来的机遇
安多藏区算是中原和吐蕃的过渡地带,过渡地带往往是双飞激烈争夺的地带,大唐和吐蕃在安多和西域有大量的战争,吐蕃在这方面肯定没有大唐有优势,毕竟大唐有钱,战争的后劲远远好过吐蕃。所以在唐玄宗的时候,吐蕃被打得很惨,在西域好不容易抢来的一些地方都丢了,安多很快也保不住了。就在吐蕃快要扛不住的时候,公元755年,大唐发生了安史之乱,所有用来打吐蕃的军队都被调回到中原来打安禄山,吐蕃一下子抓住机会,迅速出兵,不仅牢牢控制了安多,还攻占了西域的大片领土。在此之后,在西域的争夺,就不再发生在大唐和吐蕃之间了,而是发生在草原霸主回鹘和吐蕃之间了,而是发生在草原霸主回鹘和吐蕃之间了,双方又是打得不亦乐乎。但对吐蕃来说,回鹘还是比鼎盛时期的大唐好对付一些,所以它在西域的成果基本都保住了。
西域的财富源源不断到来,赞普这下就牛气了,他对于贵族们的优势变得越来越大。于是赞普就开始筹组自己的私人班底,以便从人事层面上进一步压制贵族。这个人事班底肯定也得是识字的人,赞普才好用,僧人们很多是识字的,所以赞普最初是发展起一些僧官,就是把佛教当中的一些重要人物纳入自己的人事班底。从历史上来看,就会发现这个阶段的赞普给了佛教大量的支持,实际上这不过是他对抗贵族的一个表征。这时的赞普看上去越来越强大了,但实际上他是越来越脆弱了,因为他要养活的僧官越来越多,财政的压力越来越大,也就越来越依赖于来自西域的财政。一旦西域出点问题,赞普的麻烦就来了,他不仅是养不起僧官的问题了,因为贵族在这个过程中赞普压制得越来越厉害,他们的反弹也同样会变得非常厉害。
回鹘人促使吐蕃灭亡
没多久麻烦就来了,回鹘亡国了,吐蕃一开始感觉很好,觉得终于算是把回鹘人给踩在脚底下了。跑过来的这支回鹘人,建立了一个附庸国,甘州回鹘。但是吐蕃没注意到,甘州回鹘的地理位置,非常要命。它位于哪里呢?正处于从青海道进入河西走廊和西域的必经要道上,甘州就在今天的甘肃张掖地区,来自西域的财富,要想运到赞普所在的拉萨,肯定的得过甘州回鹘的地盘。只要它们在里面略微截流一下,马上赞普就受不了。对甘州回鹘来说,肯定要截流,没有放着钱不赚的道理。所以回鹘帝国在公元840年亡国,而仅仅两年后,吐蕃就亡国了。亡国的导火索是老赞普遇刺,而帝国财政已经陷入危机,新赞普没有任何能力压制反抗的贵族们。强大的吐蕃帝国就此解体,佛教也遭遇到巨大挫折。
雪域高原的组织逻辑
接下来一个有趣的历史过程出现了,说实在的,雪域高原上那么恶劣的自然环境,能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帝国实在是难以想象,它需要各种历史的机缘巧合才能建立起来,这种机缘巧合是不可能被复制的。所以吐蕃帝国解体之后,高原上就再也没有过强大的政治体了,只能恢复到过去的那种区域性的小部落、小共同体的状态。这样一种散落的小共同体,要想形成秩序,其核心逻辑就跟中原不大一样了。中原这边是比拼哪种组织模式的效率更高,效率高的会吃掉效率低的,最终一统天下。但是要想比拼效率,前提是资源非常丰富,因为高效率通常伴随着高能耗。而高原上资源太稀缺了,消耗不起。所以高原上要比拼的,是哪种组织模式的成本更低,谁的成本低,谁的存活机会就更大。对资源稀缺的小共同体来说,哪种组织模式成本最低呢?那就是宗教。于是雪域高原上又像吐蕃帝国崛起之前那样,形成了一系列宗教主导的小共同体。雪域高原因此也成为古代中国非常独特的一个区域,它成了唯一一个教权有机会独立于政权之外发展起来的地方。反过来说,如果一个地方的政权很强大,它就不会允许教权有机会独立发展,那么这个地方的宗教性肯定会被政治的世俗性冲淡的。又过了一百多年,佛教再一次传入雪域,这次的佛教没有赞普作为强力的后盾,就必须和苯教相融合,才有可能被那些小共同体当中的贵族话事人所接受。于是,我们今天会看到,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的气质很不一样,根源都在这里。而正是这样一种气质,使得藏传佛教更容易被草原上的游牧者所接受。几百年后,藏传佛教主导了蒙古草原上的精神世界,这是后来的满洲人能够联合与控制蒙古人的一个重要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