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样的丧
他是那样的丧。永远苦着个脸,好像从没有人看到他笑过,也许他生下来便是不会笑的。
我记不清上次是在哪里见到他,大抵是个夜晚,城市的灯火比繁星更明亮,鼻端缭绕着河水甜腥的味道,耳边嘈杂吵闹,广场舞激昂的音乐死命地往里钻,心里却莫名的平静,因为他就站在身旁。
刚见到他时,他将自己埋在阴影里,仿佛要将自己站成一棵树,静默地生出根来,扎进花砖铺成的人行道里,任由周围的一切再也不能挪动它分毫。
我了解他,他定是这样想过的。
上前去打了个招呼,他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脑袋低垂着看不清脸,好像在寻觅扎根的位置。我陪他站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累了,扯了他坐到长椅上,他没有反抗,像是牵着块长腿的木头,呆得让人恨不得踹上一脚。
坐着,只是坐着,他不说话,我不吭声,他呆,我也跟着呆。
大妈们扭着身子摇着脑袋晃过去了,大爷们听着曲儿打着拳踱过去了,小年轻搂搂抱抱亲过去了,小孩子玩着球跑过去了,小狗溜溜达达,追赶主人去了。
我不吭声,他不说话,我扭头看他,他…
人呢?
我狐疑的朝草丛里瞅了一眼,灌木里翻了又翻,跺了跺脚下的地砖—还好!他没有钻到土里去。
他总是那样丧,总是悄无声息的消失。
在每天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公园里站一会儿,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总是挂着愁苦,许是今天被领导骂了,许是和同事相处不好,许是收入不够用的,许是跳槽也跳不了,许是老婆嫌钱少,许是孩子又哭闹,许是父母爱唠叨…
他有那样多的烦心事,沉沉压在肩上,总是那样的丧。
我从未见到过他身边有朋友,孤零零的状态保持的那样好,几乎可以确信,他这样丧的人,哪会有朋友。
我大概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也称不上朋友,因为他一次都未对我说过话,我只是陪他站着,癞皮狗似的站着,他不吭声,我不说话,一晚又一晚。
他那样丧,定是个孤独的人吧。我叹了口气,心里为他感到悲伤。下一次,下一次见到他我一定先开口,说出我的名字,也问一下他的名字—如果他愿开口的话。我还可以讲讲我的生活,我是有多幸福多快乐,有数不清的开心事在等着我,我要把这些都讲给他听,为他加油,向那干瘪枯瘦的身躯注进喜悦与安康,飘起来,飘到天上去,让所有人望见我们的幸福,让所有人都幸福起来。
我愉快的想着,推开家门走进去,路过镜子时,忽然想去照一照,看看我现在脸上是多么的幸福!
咦?
镜子中的脸,他是那样的丧。
完
2017.7.2 晚 夜游有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