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独秋水慰乡愁
这个周末,趁着天气晴好,我回了一趟老家。
深秋的乡村,显得有些萧索。收割后的土地,只剩些蓬起来的包谷杆以及枯黄的野草,如刚分娩过后的女人,面容有些疲惫但是很安静。树上不断有叶子在秋风里簌簌而落,不禁想起宋人吴文英“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这句话来。
其实,内心的萧杀,远不止这些。比如童年伙伴的远离,比如看见独守乡村的妇幼老弱,比如听见一些鸡吃辣子狗吃包谷的吵闹,我就觉得,我的乡村在岁月的风雨中突然变得那样的苍老。
不知怎的,我突然很想念离老家不远的三岔河。在秋天,我喜欢躺在河岸的枯草里,晒着温暖的秋阳,闭着眼睛听河风悠悠吹过,任流水的声音淌成一曲记忆中的童谣。 那一河明净的秋水,映着蓝天、映着白云、映着两岸魏巍的青山,它们在喧嚣与世俗之外,纤尘不染。
带着欣儿和凯悦,我们一起去看三岔河。欣儿四岁,凯悦七岁,这对可爱的小姐妹是大哥的孙女儿,当然也是我的孙女儿。因为她们一直跟着常在沿海打工的父母,所以见过大海。一路上,她们问我:“三爷爷,河是啥样子呀,有贝壳吗?”我说没有。四岁的欣儿说:“三爷爷,我告诉你,海浪会把贝壳冲到海滩上,有绿色的、红色的,很多颜色的都有,有一次,我还见到过小龙虾呢,好漂亮的哦。”我说:“哎呀,三爷爷都快老了,还没见过大海呢。”
欣儿说:“三爷爷你别难过,等我和姐姐一长大 ,就带你去看大海。”当四岁的欣儿能够带我去看大海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不想走动了,或者像她们爸爸的爷爷一样,早就结束了生命的旅程,所有梦想,都淹没于一抔黄土的下面了。然而,我怎么忍心将这样残忍的想法告诉孩子呢?我说:“好!不过你们要快快乐乐的,赶快长大哦。”欣儿说:“我可长得快呢,小时候,妈妈天天给我吃奶粉,吃着吃着,我就长这么大了。三爷爷,我们长快一点,你老慢一点,这样就好了嘛。” 我为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够有如此通顺而又语义完整的表达感到惊奇,同时也为见到一颗天真烂漫的童心而感到欣慰。
姐姐凯悦的话不多 ,她喜欢画画,她告诉我说:“三爷爷,我喜欢漂亮,我要画出很多很多漂亮的画来。”我说:“好,你一定会画出漂亮的画来的。”面对她们,我仿佛找回了那颗丢失多年的童心,牵着她们 的小手,一路叽叽喳喳向河边走去。眼前的山,被秋风染得斑斑驳驳,路旁不时有红得耀眼的一丛一丛的刺莓,野菊花开得正好,散在路边,仿佛一朵朵小小的、金色的阳光。
到河边了,我见到了记忆中三岔河的模样。悠悠碧水,静静流淌。河水比我想象中的要满很多,两岸连绵的青山,倒映于水中,时时被一阵细微的秋风搅动得摇摇曳曳。午后的阳光很温暖,欣儿和凯悦拿出她们的画画本和水彩笔,坐在我身旁专心地画着对面的山、画着流淌的水、画着她们眼中的一切。而我,躺在枯萎的草丛里,听风声水声,看蓝天白云,渐渐地,内心变得宁静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耳畔传来稚嫩的声音:“三爷爷,我画好了。”我坐起身来,凯悦和欣儿争着将她们的画递给我,问我谁画得好。我仔细地看了,对她们说,两个都画得很好,很漂亮,她们开心极了。那时,太阳已经偏西了,河谷里有些冷了起来,河风似乎大了一些,两岸雪白的芦苇花在风中飘荡。我拉着欣儿和凯悦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在回家时,路过一片荞花,爱漂亮的凯悦要去荞花地里叫我给她们拍照。拍照的时候,她们发现一棵荞花被她们踩折了,小姐妹俩蹲在地里小心地将荞花扶了起来。她们的这个举动,让我看到了什么叫做善良的人性,什么叫做爱。她们明亮清澈的眼睛里,闪动着对荞花的歉意。凯悦说,三爷爷,我们踩痛荞花了,你不骂我们吗?哦,亲爱的孩子,三爷爷不骂,你能为一棵不慎被你踩痛的荞花道歉,就没有谁能有资格责怪于你,包括你们的三爷爷!
这个秋天,我眼里不全是飘零的秋意,令我欢喜的也不光是见到了三岔河的一弯秋水,更重要的,是我从欣儿和凯悦身上看到了一种成长的希望,看到了两颗纤尘不染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