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多败儿吗?
有一个刚生了二胎的朋友跟我聊天,聊到对孩子的耐心和包容,他说有时对孩子太包容了又担心他以后适应不了学校和社会,到外面去磨棱角反而不放心。这类困扰在我们这些新手父母中十分常见,因为我们这代人成长在时代的十字路口,在家里接受的是传统教育,书本上读到一堆民主观念,到了学校和社会又身陷于权威体制。现代与传统,东方与西方,不同的教育理念经常是相互矛盾的,它们各执一词,自圆其说,好像都特别在理,但具体运用起来,我们就会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评判和取舍。
于是,我们举起的巴掌停在空中,犹豫该不该落下;或者,我们先是发了一通脾气,后来又暗自悔恨。究竟是“爱他如他所是”还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这一代父母的内心无比煎熬。
在海量的、相互冲突的育儿信息的狂轰滥炸之下,我们心力交瘁,感觉无时不在分裂,究其原因,一是没有形成自己的观念用于支撑理性的判断;二是没有从更高的视角俯视这些观念。当我们掌握的不是孤立的观点,而是一个彼此关联的体系时,理论、实验、方法、效果就会清晰的陈列眼前,做出选择的难度也会随之降低很多。
就这位朋友的问题而言,现代的、西方的教育理念提倡为人父母者要具有“抱持情怀”,给予孩子充分的“爱与自由”,而传统的、东方的观念却不断在我们耳边威胁说:“慈母多败儿。”
在我们的社会里,“慈母多败儿”的说法由来已久,是一句妇孺皆知的民间谚语,它出自我国古代儿童启蒙读本《增广贤文》:“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可见原文的“败儿”是与“孝子”相对。后来经过民间演绎,“败儿”的概念被扩大化,又包括了不听话,不好学,职业失败,婚姻不顺等等等等,几乎涵盖了所有让父母不合心意、颜面无存、或着急上火的方方面面。当我们的文化开始就教育效果进行反思的时候,却一眼认定了是“慈”的问题。
最常被用来支持这一结论的事例,莫过于李天一。当年央视的一档谈话节目展示过李双江给儿子当马骑的照片,以说明老来得子的父亲对孩子的宠爱,后来李天一卷入强奸案,舆论又拿这张照片说事儿,认为是父母的纵容和宠溺害了这个孩子。我对这种说法充满怀疑,因为除了这张摆拍的照片以外,新闻里对李天一的描写是:夫妻二人从小对儿子进行了重点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从这句话里,我们多少可以想见,这孩子小时候是得到宠爱多还是教训多。
所以,一个孩子长歪了,原因究竟是被爱得太多,还是被管的太多呢?僵化的父权社会喜欢用“慈母”当替罪羊,这样一方面可以轻松的推卸掉“子不教,父之过”的责任,另一方面可以进一步伸张既省心又权威的“严父”教育观。
那么,发展心理学对“慈”和“严”的看法又是什么呢?
武志红在《为何家会伤人》一书中说:“一个人的自我评价,是心中的客体关系中,内在的父母对内在的我的评价,其基础就是我们童年时父母对我们的评价。”精神分析理论认为,童年不仅奠定人生的人格基础,更是一个范本,我们终生都在下意识的重复着我们的童年。也就是说,一个人儿时受到怎样的对待,他一生就会得到怎样的对待;一个人有怎样的父母,他成年后的主要关系中也会出现怎样的人。孩子长大后遇到的是挑战和激励,还是挫折和打击,他是屡败屡战,还是一蹶不振,并不取决于客观现实,而是由他们的人格决定的。而他们的人格又来源于童年时期和父母的关系。与其说性格决定命运,不如说是父母对待孩子的方式决定了孩子的命运。
值得一提的是,佛教四法印中的“诸法无我”也说的是同样的道理,我们对世间万物的认识,无非都是内心的投射。
就成人而言,我们对教育的看法,也正是我们对人生的看法。担心外部世界不能包容孩子的父母,首先是因为他们心里装着一个缺乏善意和接纳的世界,所谓磨去棱角,是否意味着他们本人与环境的相处方式需要一些觉察和改善呢?如果以这样的主观情结为名,继而对孩子实施严厉的教育,更是正中了潜意识的下怀,其真实的目的,不过是发泄内心深处那些无处安放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