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户口|鸵鸟的爱情(47)
本该好好准备的比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输了。李叶茴虽然对于辩论兴趣大失,但是拖累同伴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愧疚。可是印象中总是一副拼搏模样的吴松毅却比她还要放松自在。戴翔和秦落雁也没有过多指责二人的三心二意,但是也欣然接受了吴松毅的请客补偿。李叶茴本想争着付账,却被高大的吴松毅挡在身后:“你付我付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句模棱两可的推脱让李叶茴胡思乱想。而这旧病复发的胡思乱想,又让李叶茴警钟大作。
帅气的男孩总是擅长逗得女生团团转。李叶茴想到这里,心中的激动很快变为可控范围内的小小涟漪。
四个人决定一起去山海关看日出。起床时间凌晨五点。
结果到了第二天只有李叶茴和戴翔顺利起床,秦落雁迷迷糊糊地在被窝里连连求饶,说梦比天大。李叶茴没辙,只能和戴翔去找吴松毅。
“我出来找你时,他还在睡着。”戴翔说,“他昨天看电脑到挺晚。他说他在看朋友的文章。他说他朋友是个作家。”
李叶茴又犯了单相思的毛病,深觉吴松毅在熬夜看自己的过往。
不过正当她说服自己摆正心态、和戴翔两个人去山海关看日出时,吴松毅正提着大包小包冲出门外。
“你...你这么快?刚才不是还在睡觉?”戴翔目瞪口呆。
“之前约好了的呀。我不能爽约,让你们两个单独去。”
他吃醋了,不想让我和戴翔单独相处 -- 李叶茴又开始自作多情。
于是戴翔回房间收拾书包,吴松毅和李叶茴给大家一起买早餐。从来不吃垃圾零食的他竟然单独买了几包辣条,还逼着李叶茴和自己分享:“这个我小时候很喜欢吃的。常常偷着买。”
出门前,吴松毅又让大家等他:“热水正好烧开,我去接点。”他进房片刻,又出来把那个熟悉的粉色热水袋塞到李叶茴怀里,还轻车熟路地将围巾给李叶茴绑了个严严实实。
冬季的山海关就像人类毁灭后的北京长城:空无一人。
绵延数里的城墙在缓起缓伏的绵延山脉上走出气势磅礴却又十分和谐的几条弧线。太阳先是点亮一角天空、闷闷地自燃,随后染红了黑夜、浇蓝了白云,让四种各异颜色以艳得惊人的姿态在穹顶之上绽放。
一行三人静静地躺在安静的长城上,望着瞬息万变的天空,回想着过去几天的点点滴滴。
吴松毅吟诵:“忽见明霞吐海东,天鸡初唱五更中。 ”
他侧过头来望着李叶茴不知不觉红透的脸颊,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你真的很可爱。”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说一个胖得腿都并不拢的女生可爱呢?
李叶茴不敢相信这奉承。在心中默默念:论起逗姑娘,你真的很厉害。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
戴翔打破沉默:“你们说我们为什么要加入辩论队呢?”
李叶茴刻意把声音变得低沉无趣:“为了加强应变能力、反应能力...对了,吴松毅,你不是喜欢社科、研究社会议题吗?你觉得辩论帮助你得到这些了吗?”
“多少有点,但是作用并不大。”吴松毅眯起眼睛,“它确实给了我一个契机去思辨,但是却也花了太多时间在语言技巧上。”
是啊,好的语言技巧虽足够迷惑,但是却不能帮助社会做任何改变。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加入辩论队呢?”戴翔问。
吴松毅答:“因为这件事情的意义在于开启民智。虽然辩手们两边论点都要顾及,所以看起来没有主见,但是当我们搜集各种资料并进行脑力风暴进行辩论时,我们也在给在场观众呈现一个尽可能完整的画面。”
李叶茴皱着眉头顺着他的话说:“所以即便我们牺牲了自己的原则和人生理念,但是却给别人一个信息量尽可能大的环境去构建自己的人生观?”
"嗯,就是这样。一开始我也是很纠结,因为每一场辩论比赛时间脑力成本巨大,然而收获的竟是一些可以做噱头但是让人觉得不够脚踏实地的‘口才’。相处上面这点好处后,我便能说服自己继续打下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吴松毅苦笑着答。
“既然要提供尽可能全面的信息,又为什么要为了比赛分数还特地忽略一些不好拿分却又至关重要的论点呢?”
吴松毅哑口无言。
“可能是那些论点确实离题甚远。可是跨界讨论不是会有更多惊喜吗?不过时间有限,可以理解。但是这样不是会给观众呈现有限的信息量而已吗?”李叶茴自说自话地自我反驳着。
“不过是个游戏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嘛!”戴翔一脸无奈地嘲笑着愁眉苦脸的两个人。
他越笑越轻浮,而李叶茴和吴松毅却因为不小心把答案推到洞穴更深处的地方而更加对未来不知所措。
辩论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北京。辩论队入住的酒店没想到就在离爷爷奶奶家三四站的金五星!李叶茴开心得上蹿下跳。熟悉的街道、扑面而来的煎饼气息,还有卤煮火烧、灌肠、豆汁...李叶茴终于来到自己的地盘。之前的一路上都是当地同学的父母自掏腰包请辩论队的伙伴们吃饭,这下轮到自己做东。王小红也再三保证:“一定要给这帮国大的好孩子们吃好点!”
吴松毅和李叶茴之间的暧昧人尽皆知,是不是朋友只剩下一层窗户纸的关系,但是他们已然形影不离。当然,贯穿整个辩论队的四人友谊并没有因为李叶茴和吴松毅的节外生枝毁于一旦,他们之间早已培养出默契,甚至营造出外人进不来的和谐气场。
和关系越来越紧密的朋友们在一起时,李叶茴不由得对于辩论队心生感恩。
虽说在北京她已然结束所有比赛任务,只需要在其他队员比赛时出席即可,但是她还是竖耳倾听。从小到大一直以撒尿和泥为爱好的李叶茴终于在听辩论赛的时候明白了奶奶摇头晃脑听京剧的着迷。感受着内心情绪在双方辩手高超的口才下不可抗拒地四处摇摆,虽然显露出自己“随波逐流”的弱点和语言能力的差距,但是辩论这个“游戏”的趣味这才彰显出来。
来北京第二天,王小红就来看李叶茴了。她的头发中分,脑门的美人尖处滋出来一根白头发。王小红的气质和年轻时的美丽还是在浓浓的女人味中尽情挥发。然而,李叶茴在这个大家眼中的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却有着根治心底的惧怕感。
哪怕将近一年的独居生活让她内心开始从曾经的生活剥离、逐渐摆脱阴影重新成长,但是那些依旧在世界上逍遥法外的痛苦始作俑者还是强大到足够让她一瞬间回到从前。
李叶茴的同学嘴巴很甜,大大地发挥了辩论队的优势,一口一个“阿姨美”地帮她把王小红哄得面色红润。
她们手拉手进了电梯,正巧碰上张松毅。他正在看稿子、准备最后一场比赛。
“这是我妈妈。这是我同学,吴松毅。”
他们简单地相互倒好后,吴松毅迅速低下头,又在李叶茴离开电梯前表情不自然地向她挥手。
王小红一进房间就开始大肆批评李叶茴的整洁程度,然后又开始把她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收整好,并使尽浑身解数嘲笑她的自理能力。
学会一些思辨技巧的李叶茴不用再在心中胡搅蛮缠地反驳母亲丢来的指责,反而可以有理有据地论证自己是个爱整洁的人:自理能力差的人会细心到把蜂蜜包在毛衣里吗?会把30公斤的行李硬塞到20公斤限重的箱子吗 -- 不过都是内心独白而已。
“对了,刚才那个男孩子和你关系不一般吧?”王小红本来埋头收拾,突然从床边探出头来问李叶茴。
“没有啊,普通朋友。”职业撒谎家李叶茴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可别骗我。”王小红又埋下头,一个个拳头猛地砸下去,终于把所有冬衣塞到箱子里,好像李叶茴接下来的几天不再需要了,“你妈妈年轻时候可是做过私人侦探的,什么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又开始吹牛。
李叶茴默不作声。
王小红继续说:“反正我不支持你谈恋爱。你还是个学生,谈什么恋爱啊?可以做朋友,他不是奖学金得主?一起自习就可以。你是个女孩子,大一的时候了解都还不深入,他跟你又不是一个系,平时接触肯定少。等你再过两年再谈恋爱吧。”
李叶茴没有反驳。她知道平时因为剪个头发的问题都能大吵大闹到跟李叶茴断绝母女关系的王小红,如果在恋爱大事上被招惹一定会在自己过上几个月的苦日子。
晚上,王小红如愿做东,请了零零总总十余个同学到了一家门可罗雀但价格惊人的餐厅。李叶茴进门前忍不住拉拉王小红的衣袖:“妈妈,要不再走走。这家看起来价格就很贵。”
“别拽我。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穷酸呀。”好像王小红是美剧里刻薄心善的主角,而李叶茴是纵使我我囔囔的女二。
王小红招呼大家进餐厅,然后大方地说:“想吃什么随便点!”
李叶茴看到菜单价格后默默地心疼了一会王小红的钱包,于是她暗中作祟找各种理由否决掉价格惊人的菜品:这个太辣,某人不吃辣...别逞强了,你真的不吃辣。哎,你看看你脸上的痘痘,就算能吃辣也不准你吃。
他们点了几锅羊蝎子。疯狂思念国内食物的大家纷纷伸出自己的魔爪狼吞虎咽。吴松毅在大家的“谦让”下坐在李叶茴身边,可是他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眼神呆滞地望着一桌子菜。
王小红关心道:“你同学还好吗?”
吴松毅连忙说自己没事,可依旧没有生气。李叶茴百思不得其解,象征性地给他夹了几筷子肉,却也没得到热情的回应。
王小红第二天还要上班,于是吃完饭、随意嘱托两句就离开了。同学们嘻嘻笑笑地走在前面,留下李叶茴和吴松毅在后面。
李叶茴一脸关切地问对方有没有生病?是不是冻到了?
吴松毅连忙摇头,然后颇为窘迫地说:“对不起啊,社交恐惧症又犯了。”
这是李叶茴第一次听到吴松毅讲自己的弱点。她想起曾经那个胆怯的自己,突然产生共鸣。暧昧这么多天,两个人终于开始尝试从朋友做起。
那晚上李叶茴带吴松毅去了什刹海酒吧一条街。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穿着彩色冬装的人们推着冰车撞来撞去。他们倚在大理石栏杆上,望着欢乐的人们痴痴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原来,吴松毅也是个不快乐的人。
他天资聪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人品正直,是“老师的得力小助手”,也是从小到大那个传说中的“国旗手”。这些本该引以为傲的好资历都被他视作不值一提的玩意:身高相貌都不是自己奋斗所得,而自己奋斗所得的好成绩、好口才也是别人主要努力就能得到的。
“不像你,”他看着李叶茴被路边酒吧光影打花了的脸,“你很不一样。有灵性。很可爱。”
可是我矮、我胖、我皮肤不好、成绩平平。
“你很善良。”吴松毅接着说,“我看到你在宾馆前面喂流浪狗。而且你会写文章。真的非常厉害。”
李叶茴有些诧异。
“其实一开始我是讨厌你的。”吴松毅突然笑起来,“上次辩论队聚餐时你念错了我的名字。我觉得你一定讨厌我,所以我也不太想理你。可是你的文字太美了,我非常喜欢有才华的女生。”
李叶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默默接受这句赞美。她知道自己有一定的文学底子,但是却是不修边幅的自娱自乐、闭门造车型选手。写作需要灵性、灵性需要天赋,而成为优秀的作家需要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李叶茴命中注定做不了畅销作家,只能写一些没人懂的晦涩文章。
但是她也往往说服自己:正是因为梦想成为作家,所以才更不能撒谎。所以她的文章至今无人问津。但是吴松毅看到了自己身后被人忽略的翅膀,并表示自己对这翅膀的全身心喜欢。
第二天是辩论旅行的最后一天,两个人抛弃了全世界又来到什刹海。
一个叫做“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茶楼里,吴松毅叫服务员上了一份168元、却是最便宜的茶:“不好意思,我们还是学生。”他抱歉地看看茶楼老板娘。对方表示理解,贴心地替他们拉上帷幕。
前一天晚上,李叶茴告诉吴松毅自己的对于男性的陌生心理。
“我从小到大,身边的男性大人里鲜有能被当作榜样的。”
他们任性、贪心、刻薄,却又在外人面前彬彬有礼。
“我A水准考试结束后,回了一趟家。又一次爷爷叫我爸爸修电脑。那天,我叫了他一声‘爸’,可是他理都没理我,转身就走。”
“他还出轨。年轻时候还让我妈为他堕胎。他偷了我妈所有的钱财。”
然后李叶茴眼睛里闪着泪光:“可是这都过去了,现在的我很开心。”
那一刻她内心深处是悲伤的,但是过不了两年,李叶茴就明白其实身边人为她带来的种种忧伤都是未来的财富:即是谈资也是处理人情世故的训练,更何况每一个听她讲完这故事的男孩都会爱上她。
吴松毅也是。
他眼眶瞬间红了:“阿茴,我想保护你。阿茴,我可以吻你吗?”
“我不想要不清不楚的感情。”李叶茴又想起张庭院那张笑起来会露出八颗牙齿的会发光的脸。
“好。阿茴,我喜欢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再见了,张庭院。
李叶茴点点头,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