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2)
从我记事起,外婆就是个长着皱纹的老人了,其实,外婆的五官算是很周正了,鼻子高挺,总穿着藏蓝色的大襟布衫,头发又细又绒,却梳的一丝不苟,在脑后梳成一个发髻,用两个黑色的发卡别着。
外婆很爱干净,外婆为了照顾小一辈孩子们的方便,辗转好几个地方,她没有糊涂之前,无论她住在哪里,都把住的地方收拾的干净,清爽。印象中,每次去外婆家,外婆都在拿着一把用高粱杆扎的笤帚扫地,那笤帚已被磨成很小一把,像老妇人裹成的小脚。
很奇怪,当我仔细去回忆自己老家的模样时,怎么都想不起来。可外婆家,现在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门前两棵碗口粗的洋槐树,门口一边一块长方形青石板,一推木门,木门“吱扭”一声响,你闪身进去,通过一个小弄堂,首先迎接你的是一大丛夹竹桃,夹竹桃很高,比挨着它的西屋还要高,每到夏天,夹竹桃花粉粉嫩嫩,但没人注意它,它兀自开着。
右手边是南屋,在往里走是灶间。灶间往里走了个空房间,放杂物用的。在往北是轧井,你轧动轧杆,水就从中间的圆肚子里流出来。在往北是个红薯窖,再往里是堂屋。尽管现在已丝毫找不出原来的痕迹,但这幅画面却永远定格在脑海中。
外婆心里不存事,总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一生好热闹,爱说话,哪怕是一些不认识的人,她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人家话。左邻右舍谁家有了什么事情,她总是热衷地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是她的乐趣所在,但并不惹是非,好像这是她认识周围世界的一个主要途径,她的世界里本来就很小。她只是像了解新闻一样,这些事从别人口里流来,很快就从她脑子里留出。她白天一刻不停做些活计,快当利落,晚上沾到床就睡着了,都说“善良是最温柔的枕头。”她的枕头是很温柔的了。
也因为如此,我心里一直觉得,外婆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传统的家庭妇女了,直到我听母亲说到了外婆年轻时的事情。
外婆姐妹五个,没有哥哥弟弟,这在当时是被人瞧不起的,所以这五朵金花一直都很要强。外婆18岁的时候,家人做主把她嫁给了一个地主做了填房,据说那地主一脸麻子,外婆很不愿意,幸好后来解放了,新中国颁布了第一部婚姻法,反对父母包办,提倡婚姻自主,于是外婆背着父母家人,在一个凌晨,自己步行了几十里路,赶到了当时的乡政府,坚决地提出了离婚,后来家人知道后,一直阻止她,埋怨他,但她还是坚持离婚了。
所以,外婆和外公都是后来再婚的。我后来问过外婆这一段,外婆说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她是先相过亲的。不过,说是相亲,其实也没说上话,就在一个热闹的集市上,借着人群的掩护,互相远远地看一眼。“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就这一眼,成就了后来,外公与外婆后来的风雨同舟,相濡以沫。外公去世后,外婆每每提起外公,还能让人明显感觉出对外公满满的崇拜。
听了这些,外婆的形象在我眼前忽然高大起来,也让我对外婆有了重新的认识。
还有一件,至今难忘。那是我再怀小宝的时候,孕吐特别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勉强吃一点,还要吐很久。
后来听人说了个偏方,说把红萝卜叶子蒸蒸吃,可以治这个。可是当时,我们那个地方很少人种红萝卜,所以想找这个挺难的。我也没在意,当时只是在外婆跟前随便一说,没想到,两天后,外婆让人把蒸好的红萝卜叶子送到了学校。
后来听四舅说,这是当时已年近八十的外婆四处向人打听后,一大早自己跑到地里摘的。自己摘回来又忙着淘洗,亲自上锅蒸的。
后来在给学生讲《感动的一件事》这篇作文,当我给学生叙述这件事时,几度哽咽,不能自已。
外婆后来病重时,奄奄一息,滴水不进,全身消瘦,全靠打脂肪乳维持,清醒时,勉强能睁开一只眼睛,且几乎不能说话,但当我走到她身边时,她从喉咙中咕哝着喊出我的名字,含混不清地问我:“吃饭了没?”听了这个,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现在,外婆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世界上疼爱我的人又少了一个……
现在,每晚睡觉之前,思绪都会不自觉回到那个熟悉的小院……
终于知道了想念一个人的滋味……
2019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