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佛头
盗佛头
草堂寺位于白水镇西南白塔山上，在半边悬崖间，乡人又叫作半山寺。山有白塔，巍然高耸，人不可上，但见飞鸟往来歇止。塔旁一台，名抛书台，相传为南宋高士九韶先生隐居读书处，因喜蔡确“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一句诗，乃垒石为台，称为抛书台。
晴轩听了堂倌一番话，生怕千年的佛像被歹人偷盗了去，便同宛如从茶楼匆匆出来，定要去草堂寺礼拜一回。二人穿过一两条街巷，便到山下，沿着石磴小道曲折而上，往白塔方向，穿过抛书台，不多时便到了草堂寺门口。
只见一片翠竹从半山腰里生出，半凌悬崖，半掩寺门，三个鎏金篆字刻在门额石上，一半风化，漫漶难辨。一个老者似道非道，似僧非僧，似俗非俗，梳着道士发髻，穿一身半旧僧袍，坐在门口，摇着半边蒲扇，眼睛半睁半闭，嘴唇似动非动。
“师父，我们可以进去吗？”晴轩到寺门前止住脚步，合掌问道。
“嗯？”那老者睁眼觑一下来人，又闭上眼，却似未曾听见。
晴轩又问几声，见那人如聋似哑，并不答应，只好唤了宛如，一齐蓦直进去。
说来这草堂寺虽叫做寺，却不过半边石窟，唐末五代至北宋初年，历朝皆有开凿，其中以毗卢遮那佛窟十炼经变相和观音窟水月观音相保存犹好。旁边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大殿，几间寮房，并无一个常住的僧人。平日几个好善的老居士发心看护。
“陆二爷，这大热天气，你也有空上山来。”
晴轩回头看，却是往日跟老太太一起念佛吃斋的吴婆婆，虽是满头白发，看来却很精神，正拿扫帚扫地上的树叶。
“阿弥陀佛。吴婆婆好。”晴轩打个问讯道：“过两日就要回重庆，所以顺便来烧烧香，求菩萨保佑。老菩萨身体可好。”
“托老太太的福，这条老命还好，还能自个儿烧饭，扫地。门口那懒和尚又做不了事，里里外外还不都是我一人忙着。”
晴轩惊问道：“这是为何？那懒师父为何做不得事。”
吴婆婆笑道：“懒和尚原倒不懒，只是又聋又哑，早先还能砍柴挑水，打扫院子，在山上能做得一半的事，自称半山和尚。后来被那伙强盗打断一条腿，也就只能看看大门了。阿弥陀佛！这些人真是造孽啊。”
“这是怎么回事？”宛如道。
吴婆婆将宛如拉到十炼经变相窟下，叹道：“哎。懒和尚就是在这里被打断腿的。就为了保护这千年佛窟，不被那些强人破坏，差点连命都赔进去了。”
十炼经变相窟原是纪念五代时嘉州秘教大士柳本尊开凿的一系列佛像。中间主尊是毗卢遮那佛庄严报身像，周围环绕五方诸佛，诸大菩萨，及柳大士因地十种苦修，包括炼指、立雪、炼踝、剜眼、割耳、炼心、炼顶、舍臂、炼阴、炼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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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阳光斜照过来，落在一丈多高的毗卢遮那佛身上，佛面如满月，眼如莲花，超然静谧的微笑好像穿透了整个人世的八种苦难，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
宛如并不了解佛法。听了半山和尚的遭遇，看着雕刻栩栩如生，似乎还带着体温的佛雕，心里莫名感动，悲悯欲泪。
吴婆婆继续讲道：
“那一天夜里，邻近三更时候。我刚上床睡下，忽听得一阵杂乱的马蹄子声，感到奇怪，就穿了衣服起床去看。我提了马灯，从寺门门缝里觑见三五个人牵着几匹马摇摇晃晃过来。”
“快开门，快开门”外面一个大汉大声嚷道。门砸得咚咚作响。
“你们是什么人，三更半夜的，到寺里来干什么？”我把马灯放近门缝，还是看不清楚外面人的脸。
“别怕，我们是敌后武工队的。路过此地，要在寺里住上一晚。”那大汉应道。
我寻思这事蹊跷，好端端街上酒馆客栈不住，黑魆魆的跑到山上来何苦，又问：“寺里简陋，你们为何不在山下找地方歇息？”
那大汉有些不耐烦，道：“老菩萨，休要疑怪。我们武工队专门是对付鬼子，保护寺院佛像来的。正好住进寺里，早晚看护。”
我将信将疑，要去抽拔门栓，这时那懒和尚也出门来，虽然听不见声音，见大门口马灯火光晃眼，想要过来，却没有过来。
我把门栓抽到一半，心里七上八下，还是不安，又问道：“寺里无草料，你们牵马来，如何喂马？”
只听的外面嘀咕几声，一个人喊到“老太太，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知道想办法喂马。听说前不久日本特务跑来偷绘地图，寺里佛像差点被盗。你们人少，如何保护这千年古寺。”
也是我人老糊涂，竟信了那人的话。便把门栓全部抽出。怎知那伙人一脚把门踢开，连人带马一涌而进。
我大声喊道：“你们到底是谁，来这里作什么。”
那为首的一个大胡子，咧着嘴冷笑道：“老太婆，别啰嗦。我们就是来保护佛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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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同几人跟着哄笑道：“我们来了，寺里不就热闹了。”
我本想大声喊人，忽又想到那懒和尚又哑又聋，哪里听得见，故意将马灯滑落在地。随着嘭的一声，眼前一黑，人马乱作一团。
几个歹人一边乱骂，一边点火。万幸的是，那懒和尚倒是个知事的人，远远见了动静，悄悄走了后门，摸摸索索下山找人去了。
大胡子咕哝着找来几把香烛，一齐点燃，把寺院照个通亮。火光下，大胡子一脸横肉，一人獐头鼠目，露出两颗金牙，一人披头散发，像个风水先生。
“愣着干甚么？还不快点行动，把老太婆绑了。”大胡子说罢，便把我推到一边，召唤两人，把我绑在柱上，又随便扯块布堵住我的嘴巴。
要换了别人，不知道吓死几回。我还不是仗着这把早晚要入土的老骨头，硬是瞪着眼，眼睁睁看着这群人撒野。
几个人拿出工具要凿取佛头。他们知道，偌大一个佛头，只需在颈子凿几刀，轻轻一搬，就会断掉。可是毗卢寺的佛像巨大，大的佛头少说就有百十来斤重，仓促之下，一两人是拿不动的。
几人寺里转一圈，要去凿取罗汉堂里的十八罗汉头。因为只有罗汉头稍小一些，还能拿的动。
听得锤凿叮当响了几下，两个罗汉头被凿了下来，装入马驮的框子里。我心里紧一阵，凉一阵。他们又要去锯观音头像。你们知道这水月观音像可是千年国宝，怎忍心被破坏。我急得使劲挣扎，可哪里脱得了身。只好心里默念佛号。
巧的是，那强盗刚锯断菩萨天冠垂下的一根带子，半天里突然闪出一道亮光，一声霹雳，把那人惊倒在地，惶恐叫到：“妈呀，菩萨显灵了，快跑。”
其他几人也吓得慌张乱窜。大胡子却去牵马。
这时，懒和尚也带着几个士兵和袁保长上山来了。
紧接着那声霹雳，袁保长朝天连放两枪，惊得几匹马扯着嗓子乱嘶一阵，马蹄子打得地面踢踏作响。
懒和尚提着棍子跑在前面，见大胡子还在收拾马背上的财物，想当头一劈。大胡子往边上一闪，棍子扑了个空，狠踹几脚，把懒和尚蹬倒在地，又抢了棍子，往懒和尚腿上狠狠打了几下才罢手。
懒和尚毕竟老了，哪里敌得过那莽汉，他的腿就是在那里时被打断的，后来再也不能好好走路。
大胡子，金牙等人见几个士兵过来，扔了马匹，翻墙跳下悬崖，撑趁着夜色，一溜烟往小道跑了。
袁保长又连发机枪，一个人都没打着只好道：“穷寇勿追，救人要紧。”便留下来救懒和尚。
多亏了懒和尚下山搬来救兵，要不， 这罗汉堂里的佛头还不都被盗走了。
“那为什么不多派些人守住寺院？”宛如问道。
“哎，又是打仗，又是天荒的，老百姓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有谁愿意到山上来，天天守着这石头菩萨啊。人有难，求菩萨保佑，菩萨有难，又求得了谁呢。”
“年轻人，你们瞧瞧。这佛菩萨雕的多好，这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肉做的一样。这一身衣服，飘带，绸子似的。真是巧夺天工呐。”吴婆婆拉着宛如一边走，一边说。
十炼经变窟过去是西方三圣窟，供的是阿弥陀佛， 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旁边有人工开凿的石洞，过去的禅师就在其中面壁参禅。后世寺院荒废，石洞就被用来储藏粮食杂物。
大殿是清末修建的，不同一般丛林寺院的形制，屋宇宽敞，大概是方便讲经说法而设。
殿旁单独一窟，就是观音窟了。刻的是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寻声救苦的故事。中间是三米多高的水月观音主像。普陀山下，紫竹林里，观音身着天冠云裳 ，独坐蒲叶座上，脚踏莲花 ，眼睛微闭，寂然内照，入于不可思议境界。
“你们看，不管你站在那个方向。观音菩萨眼睛是不是都看着你。”
“是啊。真是太神奇了。”宛如拉着晴轩从不同的位置，不同的角度看观音菩萨，观音菩萨的目光也从不同的方向反观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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