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即永恒

以前很少写日记。

中学时期被老师逼着写周记，那时想，诸如日记周记这样的东西是谁发明出来的。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实在没有可写的内容和必要。周末挤公交时候在想，逛街在想，甚至蹲厕也在想，硬着头皮也要挤出可以写成“周记”的东西来。

有次家里养了条金鱼，我坐在桌前，无望地盯着它兀自游水。不是要学会观察吗，要学会从平常事物悟出道理吗。便开始了我洋洋洒洒的周记，想象着那条鱼的前世今生、何去何从，以此类比人生之路。写了满满六七页，牵强附会，一厢情愿。写完倒觉无比的满足与充实。哪怕只是一条金鱼的出现，也足以“拯救”那时创作之源枯竭的我。后来依葫芦画瓢自满自足地写了很多篇，成为“全班第一个写完第一本周记簿的人”。很有自知之明地暗自想道，矫情的成分多，真实的成分少罢了。那时为了迎合老师，大部分都在“弘扬主旋律”。即使偶尔抒发郁怀，也终要以正能量自我消解而收尾。

大概，日记周记这样的私人物品，本就是不能给别人看的，否则下笔必然不自由。

上了大学之后，跳脱出自我束缚的窠臼，知道去经历去感受去试错，才是摧枯拉朽的正经事，也来不及停下来去记录点什么。直到有天被安排去采访一位主讲人，真是惊心动魄而又历史性的采访初体验。回来写完稿子爬床睡觉，虽已凌晨两点，辗转反侧，终是难眠。思绪波涛汹涌，不知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大晚上的一口闷掉了一罐咖啡。也许每个人生命中都有这样的不眠之夜吧。我就近拿起手机，打开便签，记录下了那一刻的激动与焦躁，怀念与重审，以及不安分的种种设想，那是心灵最真实的描画。

后来写日记成了习惯。又不受人逼迫，所以只在想写的时候才写，并不勉强着进行。或者也可以称之为“手记”。几日之后回来翻看，竟如阅读陌生人的心迹般不可思议。原来我是这样想的啊，当时竟是如此的感受。

哲学家说的没错，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正如26岁无法理解16岁，16岁却能凭着直觉去理解26岁。26岁的你想要告诉年轻的她“不要紧，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个真理，也无法触动16岁的内心。当时的心境只有当时人能够明了，后来的种种追忆、回想难免都加了滤镜般失真了。记录下当时的真实感受，也好提醒自己切勿倚老卖老，以免散发出把同感强加于人的酸腐气味。

写日记的另一好处在于，把对谁都无法诉说的事情诉诸文字，以此来确认自己。经常说要“不忘初心”，有时仍对“初心”是什么产生怀疑。讨厌的东西不能说讨厌，喜欢的东西不能说喜欢，这样活着活着会弄不明白真实的东西。也不是没有倾诉的对象，只觉得真实的想法难免有些棱角，没必要给亲密的人带去想方设法回应我的压力。只需在某个地方悄悄地、坚定地提醒自己“这才是我的真实感受”就心满意足。写日记算是我保护初心的一种自卫手段了吧。

闲来无事翻开高中用的电子词典，竟发现了与高中室友一起创作的曲子。点开听，真是纯净到不知天高地厚的文艺情怀。看到创建日期，瞬间有点泪目了。是我把日子过得太不经意了，过去的年岁竟如未来的年岁一样，单薄到只剩日历上的一串数字。原来我们曾努力把日子过得丰盛啊！这些吉光片羽成了唯一的凭证。我把音频发给了那个高中室友，哪知她回了一张我俩的高中合照，说“当年的我，杀马特”。忍俊不禁，毕竟都年轻过嘛。长按，保存。文字、录音以及相片，都有着常读常新的魅力，那些细节的重现，恍惚的时空感，让我对生活有着愈来愈多的眷恋了。

也开始对时间充满深情。不管是写琐碎手记还是阅读摘抄，我都开始标注创建日期。才发觉笔记本右上方的“DATE”一栏有着如此巨大的深意。“写下即永恒”，这是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话。因了这份心境，愿意尽量多的去经受生活的悲喜。把自己当作大时代里的平凡小人物，自耕自种自给自足，无常无望无解无告。

中学时期受老师逼迫的急就章，现在看来也算是对时间的深沉纪念了。假期回家，问老妈那本周记放哪了，“连同两大箱子试卷卖给收废品的了”。顿觉惋惜。那就从现在起记录时光吧，我告诉自己为时未晚。

                                                                              文/因蓝   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喜蛋太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