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三）

       李冬觉得自己和老王是一样的人，悲伤而孤独。但又有些不一样，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用他的话来说，是感觉。

       小王上学没几年，就出去打工了。村里人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一个秋天，他带着一个姑娘回来的，姑娘大着肚子，要跟小王回来结婚。这件事让老王有点手足无措，不过在村里人的帮助下，还是麻利的结了婚，并且热闹了好几天。没多久姑娘就生下了一个女孩，小王在村里住了有半年，孩子过完了百天，就带着媳妇和孩子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东放学回家，总会看见老王总在门口抽着烟，低头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时候李东已经上初三了，在校住宿。住宿是父母提出来的，初三的课程紧，放学很晚，而且小杨村只有李东一个人，出于安全考虑，父母建议他搬到学校去住。对于这个提议，李东也是比较赞同的，人大了，总有些自己的想法，他觉得住在外婆家里已经有点不合适了，就很自然的答应了。小杨村和他同龄的人很多，爱读书的却很少，每年都有人辍学，等到他上初三时，小杨村就剩自己一个人了。回家的伙伴都没了，路上总缺些欢声笑语，住校也许会令自己的心情好一点。坚持的人总是孤独的，他一直对自己这样说。老王跟李东聊天的时候，一开始还叫他的名字，后来又叫他小秀才，因为李东要帮他写信。

       李东和老王的约定其实很偶然，起因是老王不识字，自从小王出去打工之后，父子俩的交流就是通信，李冬是联络员，既要读信，还要写信。有一次老王说到在他的老家有一座槐山，每年到了夏天，万亩槐花开放，漫山遍野都是雪白的，槐花的清香弥漫着整个人间，闹饥荒的时候，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人，他们是老家人的救命树。信写到这里的时候，李东很想看看万亩槐花盛开的景象。因此和老王做了约定，让老王有机会带他去他们的老家看看。

       李冬最后一次见到老王是在第二年的冬天，因为在县城上高中，所以很少回家。放寒假在家还没待几天，外婆打过来电话，骂他这小子没良心，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自己，她还说老王要结婚了，有人给他张罗了一门亲事，问自己去不去看看。李东不知道老王一个人都过了几十年了，为什么还要结婚。现在自己有了家庭，他对此表示理解。孤独不是什么贬义词，但也绝不是褒义词，孤独的久的人，总会期盼生活多点什么，毕竟到了一定的年纪，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第二天李东见到了老王，还是老样子，不过比以前精神多了，就连说话似乎都变得利索了。那一天小杨村在家的人全来了，都提着点东西，有送老王衣服的，有送鞋的，平日里精打细算的外婆也提了一篮子鸡蛋。老王笑眯眯的跟大家打着招呼，还给每个人发了一块糖，看见李东来了，聊了一些最近的情况，还送了李东一支钢笔，那是李冬以前帮他写信用的，已经好多年了。

     老王走的时候，坐的是村长家的面包车，村子里唯一一辆四轮车，跟他一块去的有村长还有书记。村里人说那户人家家境还不错，孩子们都结婚了，因为老人一个在家不放心，所以想给她找个伴，村里人还说，老王这次去是要享清福了。看着面包车渐行渐远，李东的心里总有些憋的慌，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急匆匆的跟外婆打了招呼，就回自己家了，惹得外婆又是一顿臭骂。不过可惜的是，小王没有回来，老王没说，村里人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再一次听到老王的消息，是母亲告诉他的，这时他刚参加完高考，等着填报志愿。因为上了年纪，家里生活也好了，母亲也就没再出去打工。他和母亲聊起了以前的事情，说到老王的时候，母亲说老王去世了，就在几个月前。他是被女方家拉回来的，已经瘦的成皮包骨头了，据说是得了癌症。女方说他们那边没有这习俗，老王不能埋到他们那，所以只能带回小杨村。村子里的人也很为难，因为他们的公家坟里头还没有外姓的男人，不合适。小王谁也不清楚他在哪，像是失踪了一样，没人知道老王的老家在哪，他的户籍上写的就是小杨村，还是村长给办的。

       最后大家决定把老王安葬在离他房子不远的老杨树下，大家见他的第一面就是在那，吃的第一碗面也是在那，当时他把碗里的面让小王先吃了，这个孩子其实是他在路上捡的。老王老家发洪灾，晚上睡着的时候，还没注意到，洪水就冲了下来，老婆孩子都不知被冲到哪去了，找了好几年也没有找到，这时候碰见了小王，一个人在街上讨饭，看着可怜就带着他了。他没给人说过这些事，小王也没有说过。小王吃面很快，但年纪太小吃的不多，吃了几大口就给了老王，老王吃的很慢，似乎怕汤撒了出去，这是他的救命饭，他一点也舍不得浪费。看见父子两个人的样子，村里人于心不忍，聊了一会天，就让他们留下了。老王也走的也累了，他想安个家，而且他很小杨村这个地方，其实那时候他很年轻，只有三十岁。

        老王的丧事是女方家安排的，请了几个乐人，吹索拉的，拉二胡的，热闹了三天，把老王入殓，下葬。

       李东决定去看看老王，他本来是想给老王烧点纸钱的，可外婆说外姓人做这事不吉利，就没让他带。老王的门前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满院子的荒草，不过坟头却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李东点了一根烟，找了点土，在坟前撮成了堆，把烟插在了上面。他问老王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怎么突然就得了癌症，还有他是否还记着他们之间的约定。他想问的有很多，但却没有人给他答案，微风吹过，带着青灰色的烟气，不知飘向了哪里。

      李东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他本来是不抽烟的，从家里带过来，是给老王的，可是此刻自己莫名的也想抽上一口，他不知道就因为突然间的冲动，让他沾染上了这摆脱不了的东西，因为他的生活时常孤独。

      当坟头的烟完全熄灭的时候，李冬也起身走了，又一个约定没了，这让他不仅悲伤，而且很难过。落日的余晖里，他走的很安静，还在轻轻的念叨着什么，听的不太清楚，好像是在说:“我还在，你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