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长》的情感后遗症

看了王小帅的《地久天长》，生活有太多的无常，最后终究回归到了常，常也是一种地久天长。

故事源于一场不幸的少年溺亡事件。时间像抹布，可以把很多事情抹去，但终究会留下痕迹，痕迹是永远抹不掉的。片中这个事件过去二十年，但痕迹一直残留在两个家庭之中，经过人性的催化，生根发芽，最终使它曝光于阳光之下，完成自我救赎。很多事情本身并不糟糕，糟糕的是事情带来的后遗症，当然，有些后遗症也饱含情谊。

溺亡后遗症，

少年对水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亲近和好奇，我在不会游泳之前也数次想知道水下能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在水中游泳有在空中飞翔的感觉？但只是想想，没下水终究无法得到答案。而少年时代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一直延后了几年。

为什么延后？同样源于小学时身边发生的一场溺亡事件。我生长在离湖边2公里多的一个村庄，相比高原上的其他很多地方算是水资源丰富，所以在我童年时代溺亡事件每个夏天都会听到，也习以为常了。但唯独这一件让我触耳就很惊心。每当插秧和浇灌的季节，水站就会从湖里抽水，这样水渠马上成为孩子们的天堂。要说多年后故乡能让我记住的几个地标，那水渠肯定是其中之一。它浇灌了故乡的土地，也浇灌了我们这一代人，让一切充满生机。但就是这一切让一个少年在此处走出了时间。抽水机功率较大，得满足一方土地浇灌用水。在水站出水口的水相当清澈，所以孩子们喜欢在这里游泳，就是所谓的“上游”，水流湍急。那天天很热，在“上游”游泳的孩子很多……只是，那天突然停了电……

“××被抽水管吸进去了……”由于停电，抽水机停止运转，由于高低落差，水顺着水管产生了强大的回流力，一个孩子被吸进了水管……他将面临溺水，接着是抽水机尚未停止转动的叶轮……几天后有人说，在附近的沟渠里看到一只少三个指头的手……

这是一场让人粉身碎骨的溺亡，那只少三个指头的手曾多次出现在我童年的梦中。虽然这个真实事件相比电影更为悲惨，但电影的溺亡事件只是故事的引子，真实事件似乎没那么一悲再悲，因为那位少年还有一个妹妹，后来他母亲又生了一个妹妹的妹妹。据我所知，那位少年泳技不差，但我听到大人们说“一般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失独后遗症，

小帅导演的电影总是能从小人物反应时代性，而时代性又深深的影响到每个小人物的命运。穿插了计划生育、严打、下海、下岗、失独、领养等关键词，每个关键词背后都有千千万万的故事。失去儿子的主人公夫妇，内心无不深深烙印儿子刘星的名字，以至于领养的孩子也取名刘星。同样，我老家有一对夫妇，儿子从小调皮，成年后更是贪玩成性经常数月不归，直到有一天听到儿子车祸去世，他母亲悲伤的说了一句话：“平时去哪里去的再久也会回来，这次是永远回不来了。”几天后家里客厅挂上一张硕大的遗照，他母亲又说了一句：“这下终于老老实实呆家里了。”还好，这个真实故事较电影相对留有余地，因为这位儿子终究还留下一孙子。

计划生育后遗症，

不得不说，那些年那些白色、红色的、毫无美感字体的、在工厂墙上、公厕墙上的、诸如“宁可血流成河，不能超生一个”之类的关于计划生育的标语真是让儿童时代的我对“我是怎么来的？”这类的哲学问题提前知道了答案。当时觉得计划还不容易，我的学习计划已经细化到每天每个小时，区区一个计划还要满世界写的是么？这计划到底有多难？后来我听到过发生的一件事，才发觉，难！确实难！这不但涉及性，更多的是观念！

事件也是老家听来的。这个家庭姐妹5个，无男丁。后来她们的父母给长女招了上门女婿，其余女儿外嫁。长女头胎生了女儿，过了段时间，她抱着女儿去贵州（丈夫老家）待了一年多。从贵州回来后又开始和丈夫准备造人活动，之后又生了个女儿。由于当时老家农村只可以生两胎，自此两口子偃旗息鼓，开始进入供养两女儿的下一阶段工作。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5年，孩子的奶奶从贵州带来一小姑娘，说是那边的亲戚贫困，希望此女可以被领养。这对拥有两个女儿的夫妇接纳了小姑娘，但小姑娘沉默寡言，一直没上学，据这对夫妇说：“这小姑娘性格不适合上学！”十年后，我听说这小姑娘落了户口，以这对夫妇二女儿的身份。二十年后，我看到昔日这位只字不识的二女儿背上已背着她的二女儿在烟雾缭绕的麻将室搓麻将。电影中的计划生育背景让本来有一双儿女的主人公最后一无所有，管计划生育的女主任也阴差阳错得了后遗症（这种后遗症莫言在他的《蛙》中做了很好的诠释），但我上述的这个真实故事中却是因为计划生育让人六亲不认。

医院后遗症，

故事中主人公两次抱着亲人跑向医院，一次是儿子，一次是妻子，但儿子没抢救过来。还有一次走向医院是被动的，那就是妻子被迫堕胎。堕胎的医院跟后来抢救儿子的医院是同一家，就像《活着》中福贵的一双儿女死于同一家医院。人说在医院看尽人情冷暖，看透生生死死，片中那位管计划生育的女主任也在医院完成最后的心愿。医院在文学作品中通常是一个故事发生转折的地方，从而引发与此相关的一些人、一些事的改变。

友谊后遗症，

友谊这个东西，有时坚不可摧，有时也脆弱易断。当友情和亲情发生冲突时，该如何选择？片中两家人的友谊，因为溺水和堕胎事件终止了20年，但后来还是选择再次相见。我想这就是友谊给他们留下的后遗症。电影取名地久天长，该片想表述的还是永恒的东西。

最后，我希望天下所有的友谊都能留下后遗症，友谊地久天长。因为后来我学会了游泳，水下的世界其实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