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的午梦

作者：黎荔

在遥远的热带，太平洋的风总会带着阳光一起到达，海水的颜色就像一块印染的绸布，清澈涤荡又变化万千，如黛远山与云雾和山岚做着躲躲藏藏的游戏，而海里的生物就像一块晶莹的琥珀在蓝天的映照下触手可及。

在遥远的热带，白云蒸腾，大海蔚蓝，只知春夏，不识严寒。在交织的阳光与雨水中，人总是很容易困倦懒惰。肉身就像热带的果实，流溢着甜蜜熟烂的汁液，好像知道生命短暂虚幻，所以要在消逝以前尽情享乐。看这满野的欲望，万物葱茏，湿热水汽的薰蒸让人昏昏欲睡，注定了不可能绷紧神经、步履匆匆，这是一片享乐主义式的沃土，连时间也会缓慢下来。

热带的雨，从海上掠过，点燃了永恒的夏天。天边总有些闪电，隐约炫亮，在礁石，在海滩……一场场雨水任性地泼洒下来，潮湿而高温的绿，在空气中，不停地饱满。由于热力的养育，植物都积累了糖分和发酵，任何野生滋味，都可入口，和人类培育出来的食粮，没有主次之分。仙人掌上的连绵不断冒出来的果子，水沟边的藤蔓嫩芯，黑色的含汁草籽，随手采摘。如果你来到了热带，入境随俗，你也会养成昼眠的习惯。漫长的午后，正是情志混沌的时刻。原野，街道，杳无人影。人人都在炎热中午睡，万物变得如此沉静寂然。在自己有圆柱的房里，放一张很大的卧椅，窗外可以看见热带茂密的绿树，以及叶子上不停跳跃的金子样的阳光。看久了，渐渐迷糊，在钟表嘀嗒的帘幔后面，缓缓地沉坠到如果冻一般的深蓝梦境中。

也不知睡了有多长，醒过来之后，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陌生之感。不知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正身处何方？无端端的，觉得好像已一生虚度，好像已经失去过千万次生命。你如阳光下的植物一样呼吸和伸展，你终于真正醒来。阳台为金刚鹦鹉的明亮叫声煅烧，遮盖你的每一片树叶都在风中跳舞，淡淡花香随着阵阵海风掠过脸颊消散在空中，留下浅浅的惆怅。

如果你在热带，你会感觉到，这个世界开始的时候，人类并不存在，这个世界结束的时候，人类也不会存在。热带的阳光之下，万物都在疯狂生长，遮天蔽日，铺天盖地，却掩藏着莫名的失落与惶恐，好像知道生命短暂虚幻，所以要在消逝以前尽情享乐。也许这就是热带的忧郁。在热烈中忽然会出神，变得沉静，蒙上一层看不见的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