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六十年（九）

四十年前的农村，盖房子是大事，除了师傅要做的活计以外，很多跑腿和没有技术含量，包括上梁这样的活，都是自己家人和亲朋好友做。母亲没有想到，父亲的人缘有多差，族里的亲戚竟然没有来帮忙的。我的亲伯父，走过问一句过去了，我的爷爷远远的看了看，没伸手也走了。

那些需要出力的活，比如说搬砖，都是父亲和母亲自己做的。有的好一些的邻居和远房亲戚过来帮一下，母亲都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上梁的那一天还是如此，除了父亲自己找的帮工以外，没有族里的亲戚过来，母亲提前告知了我的舅舅们。那天总算是把梁上了，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

人生中属于自己的第一座房子，不足五十平，只能叫一屋一厨，二四墙。如果是南方可能觉得二四墙没什么，可这寒冷的苦寒之地，二四墙，到了冬天就要整天都不能停火的烧火才能维持温度。没有办法，钱不够，买不了那么多砖头，父亲又执意要盖砖房，不肯做土坯房。

父亲说，那是族亲里的第一所砖房。别人家的土坯房都是六十厘米上下的厚度，我们家的砖房二十厘米，可想而知，那将是一个个多么难熬的冬天。

父亲的懒惰，母亲是逐渐看出来的。他吃完饭就坐在那不动，干农活也不肯贪黑起早。作为农民，他甚至要在某个节日的时候给自己休息一天。那时候因为怀孕，母亲已经辞去了烟花厂的工作，在家里做点灵活赚个零花钱，父亲却嫌零花钱少，没有什么意思。他的心里有自己的梦想，搬家去城里，他一辈子都嫌农村脏。

他在家里总是精神不振的，总是觉得外面的世界好。那时候他总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他小时候学习好，却三分之差和大学失之交臂，又因为自负不肯复读，觉得当兵是一条出路。在别人十七八岁当兵的时候，他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也做了新兵。本想着在部队施展自己的才华，却因为族里出了一个骗子，恰好骗了他的顶头上司。

把骗子祖宗三代一查，竟然跟我父亲是未出五伏的兄弟，连中间的字都是一个。顶头上司是被骗婚，恼羞成怒，取消了他一切提干的可能，就连学个司机的机会都剥夺了。也算是命运吧，本来算是天之骄子的他，一下子跌入了谷底，从此一蹶不振，怨天尤人。

复员，结婚，自立门户。就是两三年的事，可种地不是他的强项，他喜欢读书，各种书都拿来看看。母亲说，年轻时候，自己踩着缝纫机做衣服，听父亲读书也是美好的瞬间。可生活终究是柴米油盐，贫贱夫妻百事哀。婚后第二年八月中旬，我出生了。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整个人抽抽巴巴没有个好样子，接生婆说，孩子是营养不良，好好喂喂。

母亲曾经以为孩子的到来能让父亲有生活的斗志，可一切都是徒劳，他依然还是那么的懒惰。他爱孩子，却负不起责任。因为孩子，她不能再做零活，就是田里也去不了。那时候的母亲最羡慕的就是有老人帮忙照顾孩子的少妇，可她没有。母亲和一个姑姑前后生孩子，奶奶把积攒下来的鸡蛋都送到了姑姑家，母亲说或许是更疼女儿吧，毕竟儿媳妇不是自己的女儿。母亲也埋怨过，不过很快就释然了，她总觉得婆婆不是妈，没有那份血缘关系，强求不来。她对奶奶，是尊敬，逢年过节不落下礼数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