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铁勺子与花生

【题记】海狸，山茶今天教我做泼油疙瘩汤，聊到了家里常用的生铁勺子。乌黑的大勺子触动了尘封的记忆，激发出了许多美妙的联想，索性写出来吧。

【壹】山东农村的灶台几乎家家户户有把生铁勺子。是老铁匠用生铁锻造的，通身乌黑，细长的铁柄，末端镶着木头手柄，方便把持。在火苗子摇曳的灶膛里，炼花生油，炒鸡蛋，炒花生，炒瓜子，那是相当趁手。

生铁勺子

【贰】不知其他地方如何，我们山东人最喜欢吃油坊里榨出的花生油。拿花生油做出的菜，味道足，香味浓郁。我们那儿是有名花生产地，每年谷雨前后开始播种。花生垄上盖上薄膜，保持土壤湿度。待到花生苗顶膜时，再人工把膜戳破，花生就开启了自由生长的生命历程。花生开花期间，大大要去田间打几轮农药，有保叶的，有杀虫的，很多名堂。花生结果时最怕地蚕，这种虫子蜿蜒蠕动，面目可憎。地蚕最爱吃花生的嫩果，繁殖得又快。如果不施农药，秋收时就等着哭吧。薅出秧子来，底下挂着的大部分是空果。 现代人注重饮食健康，一听到庄稼打过农药就排斥，不过，有些情况的确是万不得已。村里有些讲究的人家，留出几分地，少打农药或者不打农药，种花生榨油吃。农村人种几亩花生，从春天干到秋天，结果花生价格一直压着，涨不上去，如果产量都保不住，岂不是白忙活？不要动不动拿农药说事，想想农民兄弟的辛苦吧。农产品价格涨上去了，质量自然就重视了。花生的田间管理，需要的人力不太多，关键是秋收。第一步要把花生秧子薅出来，现在好了有机械。前些年全靠用镢头刨，一天下来，手上磨出一堆水泡儿。要是赶上涝天，秧子烂了，得拿手抠果子，一天整不了几分地，干得灰心丧气，怨天怨地。要是心情不顺，两口子就在地里干仗。花生秧子晒干了，就拉着地排车去地里收果子。小时候，经常跟着大人后面捡掉在地上的花生，非常无聊，地上的花生好像总也捡不完。要是赶天气，就得干到天大黑。我之所以喜欢傍晚时刻，暮色来临，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是因为那代表一天的劳作终结，终于可以歇歇了。小时候，邻居都夸我爱劳动，其实我最痛恨干农活，一点乐趣也没有。我又不是山茶的老爷爷，以开山垦地为乐。

地排车

花生收回家，好像鸡儿入了笼，远离了田鼠与大雨，安全了。下一步程序就是摘花生。那些种地多的年头，场里堆着山一样的花生秧子，大大和娘娘要摘一个月。早上吃过饭，他俩就拎着个马扎子，带着水壶去场里摘花生。身前横着块木棍，一人拿一把花生秧子，往棍子上摔，花生果哗啦啦往下掉。这样比用手摘效率高，缺点是尘土飞扬。摔一天花生，俩人一身的土，成了俩土人。也不愿意戴口罩，吐口痰都是黑的。渴了就对着壶嘴，咕咚咕咚一气猛灌凉开水。俩人摘花生时，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话。有时候心情不对付，一整天不说话。夫妻天天在一起，哪有锅盖不碰着勺子的。农村夫妻不就这样吗，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地过一辈子。花生一天一天地摘，装着花生果的蛇皮袋慢慢堆满了一间屋子。看着劳动果实，大大抽着旱烟心里充满了喜悦，娘一遍一遍地查着袋数，估算着能出多少花生米。冬天来了，大大就请人来家里把花生果去壳，机器轰鸣着，花生壳碾得稀碎，堆得小山一样，留下粉红色颗粒饱满的花生米。在我印象中，花生价格一直没有大涨，维持在三四块钱之间。一亩地累死累活，赚千把块。邻居强子自嘲说，辛辛苦苦一半年，还不如去西头虎子家打一个月工划算。看吧，就这行市，有人给你种花生就不错啦，别一遇到农产品提价就杀猪一样的叫唤。手里不曾握过镰刀，不知农民的苦。

【叁】花生米留出来年的种子，留出榨油的，全都卖了。辛辛苦苦干一年，也就挣部苹果手机的钱。每年大大都会榨百来斤油，分给亲戚朋友点，余下的自己吃。小时候，花生油不够，要去集上买豆油补缺。豆油有股豆腥味，做菜没味道，我们都不爱吃。曼谷没有花生油，不管是唐人街还是中国超市，都没得卖。市面上有豆油、玉米油、棕榈油、葵花籽油。我常吃豆油，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我娘在我这儿的时候，吃不习惯，老抱怨豆油不好吃，一脸忧愁地看着我。觉得我受苦了，吃不上香喷喷的花生油。

【肆】说了一堆花生油。现在得说铁勺子啦。娘最喜欢拿勺子在灶膛里炼油。拿小勺子从油桶里舀一勺金黄粘稠的花生油，放进铁勺子里。拿手指顺着勺子摸一圈滴出的油，放进嘴里吮一下，一点不愿浪费。灶膛里，火焰摇曳，铁勺子导热快，一会功夫，油就热了，滋啦滋啦地响，香气充满了灶屋，溢到外面去。我娘倒一点面盐进去，一直烧出烟，这样虽然破坏了盐的营养，不过味道就出来了，而且放葱花姜末进去油不会乱溅。这套理论是山茶总结的。娘捞出面汤，把加了葱姜蒜三君子的热油泼在面盆里，喷香滑腻的面条子就做好了。一家人蹲在地上吃得头上冒热气。再来一壶茉莉花茶，那简直舒坦。这就是所谓的人间烟火，这就是简单的快乐。山茶也喜欢用大铁勺，为了做油泼疙瘩汤，这个三十出头的小媳妇专程跑到林家村大集上买了一柄。山茶说，小时候最爱吃娘拿大铁勺子煎的鸡蛋。每到嘴馋时，就假装咳嗽，吩咐娘煎个鸡蛋压压。娘就过来捏捏山茶挺直的小鼻子，说:我看是馋病犯了，不是咳嗽。山茶吐吐粉红色的口条。

    小时候，山茶是个爹娘宠着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