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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叔

2020-05-08  本文已影响0人  莫笑红尘

胡叔如今已年过花甲,他刚来我家时,还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二十出头,才想拜师学木匠,在农村,年龄有点大了。听说他是家中宝贝儿子,前面有一堆姐姐,他父亲舍不得放他出去。初中毕业后,他在家混了几年,这次是他自己“闹腾”着,要出来学徒。

正月初八,胡叔正式搬到我家。在乡下,正月里是一年最热闹的时候,单双场尤为火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挤在一处,一直玩到通宵达旦。

父亲是个热闹人,晚饭一过,哼着小调携着新徒弟去村中摇单双去了。我正处在跟屁虫的年纪,和小伙伴一起挤在单双堆里观望。父亲坐庄,胡叔点钱付账,做帮手,他自己也不时押上一宝。父亲手气好时,胡叔面前的钱一摞一摞的,一角、贰角、、、、、、乱糟糟,堆得像小山。我挤到胡叔旁,他随手塞给我一两角,在小伙伴眼里,我立刻成了富裕户,也能掏出好几角来。好手气如刚露脸的太阳钻到云层不见了,成堆乱七八糟的纸票像海水退潮一般很快输了个净光,用单双场上的话,“老三把赢得都吐光了,开始扣老本了”。本输光了,桌面上的钱就在桌面上摆着不动,周围的人都僵在那里等着付账。胡叔火速赶往家中,向母亲又取回一些本钱。他说,师母性格真好,也不说师傅,母亲却说父亲一年累到头就正月里玩几回,随他去。

胡叔成天和父亲这般厮混,东家长李家短的村妇们说父亲和胡叔,“做师傅的没师傅样子,徒弟也没徒弟相。”他二人依然我行我素。夜里很迟回来,他俩并不叫母亲,总是喊我开门。偶尔胡叔自己赢了钱,在门外就嚷嚷,今天赢了不少呢,快开门。他会从门缝里塞一张给我。或许时不时有意外的收获,他俩夜里回来再迟,只要喊我的小名,我立刻就清醒,从床上跳了起来。

别看师徒二人平日嘻嘻哈哈,做起木工活,却是又一番天地。父亲不苟言笑,像是谁欠了他的债,看见画错了一条线、打坏一个孔,拎着刨子走过来,瞪着大眼睛、黑着脸;胡叔悄然无声,毕恭毕敬立在一旁。母亲看不惯,私下说父亲生气的脸太难看,他立马把那张难看的脸摆在母亲面前了。母亲不理他,把他晾在一边,让他一个人在那里气哼哼。

胡叔刚来我家,父亲不想收他为徒,硬说木工活是力气活,不适合他。或许是胡叔生得太过脱俗,白面书生,在家又娇惯。没料到,他既能吃苦、又好学,除了人面子生得好,还聪明,雕花画鸟,一把好手;做出来的木器,出手就精致。很快,他已能独当一面,独立上门做活,还捎带上父亲的新徒弟,堂而皇之做起了二师傅。父亲越发喜欢他了。

满脸书卷气的胡叔,很是招人眼球。他才来我家不久,年轻貌美的萍萍老师竟舍近求远,不走大路改走小路,从我家屋角出现,她还弄了一个折叠好的纸条让我递给胡叔。一来二去,萍萍老师又从大路去学校了。

胡叔手艺日臻成熟,父亲让他提前出师,他说学徒未满三年,师傅这么说是让他做不仁不义之人。他断然拒绝。

满三年,胡叔自立门户,做起了师傅,却和父亲彻底闹翻。原来他偷偷恋爱了。女方父亲指定要父亲做媒,只要父亲出面就答应这门亲事。父亲对做媒这件事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原来,那姑娘生得美,稍有打扮就美得有点出格。乡下人的眼里容不了那种时髦,也嫉妒她的美,那时,就连十一二岁的我们眼里都注意到了她,顽皮的孩子们在大路上见到她就一起嚷嚷,“某某某,烫头毛,假装上海佬,高跟鞋、喇叭裤,学做小游子”。父亲不愿做这个媒,该是以貌取人了。尽管胡叔说尽姑娘的好话,父亲就是听不进去,急得胡叔硬把他往村口拽,他俩当年都是年轻气盛的年龄,拉拉拽拽到村口,全村的人都在观望,父亲还是一溜烟跑回了家。胡叔又气又恨说,“师傅您以后要是给别的师兄做媒,我就不认您这个师傅了。”那个年代,没有媒人,再好的缘分也是很难结成姻缘的。姑娘远嫁他乡。

和胡叔同时拜师的付叔也看上一个姑娘,女方也要父亲出面,父亲二话没说,喝酒去了。

胡叔受了伤,从此不认父亲这个师傅。他俩到现在还没见过面。付叔曾几次偷偷邀胡叔来我家,他终是不肯。他是真的“恨”着父亲,这么多年,就是不踏我家门,左邻右舍说他“没情没意”。

母亲倒是见过胡叔,那也是多年以前了。母亲和村里人去长江埂冬修,胡叔听说,特意赶回家,烧了许多菜拼命把母亲拽去他家吃饭。

母亲说,胡叔的儿媳妇娘家就在我家后门口池塘边的那个村,真是巧了。我家房子在村尾。走在后门的小路上,屋旁小菜园、菜园旁啄食的鸡尽在眼里,门上的春联也看得一清二楚。他儿子说亲时,老屋也还在。新建的楼房,还在老地基上。胡叔总有那么几次从我家后门的小路上走过,在我家生活了整整三年的他,难道真的不想来我家看看?老父亲是否后悔过他曾经的固执、偏见呢?

时间一眨眼,都快四十年了。很多人、许多事悄无声息,跌落在时间的光影里,褪了色。突然记起胡叔,连父亲当年哼的小调都犹在耳边,饭后他们师徒斗扑克的场景历历在目如昨日,只是而今他们都老了。我要是真的遇见他,是否还能认出他来。他是否又记得夜里常为他开门的小丫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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