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四面楚歌|红莲
神庙内,白莲蔓延至圣殿,修长的双手抚摸着神庙出口刻满神秘字符的墓碑,三世因果,循环不失;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一夜间苍老许多的白衣男子,看着圣殿中央端坐的神像,双手合十,虔诚而谦卑,不复以前张狂态度,“太阳不得追及月亮,黑夜不得超越白昼,以月亮盟誓,为月亮定列宿,月满之时,便是大地复生之日……”迦南王口中缓缓吐出清冷的颂词,为子民祈求最后一道福符。
日落,翟夋站在残破的迦南城楼上,素白的衣袍被鲜血浸染,俊美的脸上满是血痕,他看着城楼下依旧为迦南奋战的将士,大声疾呼:“迦南的勇士们,你们的鲜血不会白流,你们的忠心不会白付,月神会保佑你们的家人世代平安,战斗吧,为亲人们战斗吧。”说完,翟夋低头剧烈的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咳出。一旁的望风连忙走过来扶住翟夋,“王,还好吧。”
“没事。”翟夋推开他。
长乐宫外,翟夋站住脚步,看着紧闭的宫门,眼神迷离。他转身,“望风,我有事要你去做。”
“王上请讲。”
“替我安葬好迦南的勇士,安置好他们的家人。”
“末将遵命。”望风叩首。
“还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这是望风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王如此无奈的语气。
“末将不敢。”
“替我保护好千离,别让她受欺凌。”
“末将定誓死保护好王妃。”
翟夋长叹一口气,想说什么却无话可说,只拍了拍望风的肩,“多谢。”便推门而入。
长乐宫里,芬芳馥郁,富丽堂皇,帘幕低垂处端坐一蓝衣女子。翟夋已梳洗干净,若不是脸上那几道可怖的刀伤,他依旧是风度翩翩的迦南王。
翟夋走过去,掀起纱帐,只见面容清丽的女子正低头认真的缝补衣衫。翟夋就这么站着看着眼前静美的女子,岁月安好。
“你来了。”蓝衣女子抬头,笑靥如花。
“嗯。”翟夋像往常一样,掀起素白衣袍,就地而坐。
“你在补什么?”翟夋拿过她手中的衣衫瞧了瞧。
“没什么,就是一件外套,我看都破了,就给你补补。”
“千离,这种事交给别人做就好了。”翟夋握住她的手,他似乎忘了他们是快要无家可归的一对夫妻。
千离看着他,抬手抚上翟夋的脸,“还疼吗?”
“不疼。”翟夋抓住她抚上脸的手,紧紧握了下,又松开。
“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千离拿起一边的茶壶,缓缓的水声倒入茶杯,溅开的水花滴在桌面上。
翟夋接过水杯,盯着千离,仿佛要把她看穿。
“干嘛这么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千离微微低了头。
“好看。”翟夋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
千离缓缓抬头,看着翟夋,眼中仿佛凝聚了千言万语。
翟夋也同样看着千离,不知对视多久,翟夋先开口了,“千离,如果再给你选一次,你选我还是选北泽。”
千离震惊,却又在一瞬间恢复平静。
“其实你知道我已经看穿了,对吗?”翟夋笑道,“所以你刚才是在赌,赌我的真心,很明显你赢了,我输了,成为王败为寇,我就必须付出生命。”
说完,大口的鲜血从翟夋口中喷出。
千离急忙抱住他,“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喝那杯茶?”
“因为我也在赌,我赌你最后会不会阻止我。”翟夋眼中有前所未有的悲伤,就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孤独而绝望。
“如果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阻止吗?你会选我还是北泽?”
“已经发生了,不是吗?”千离道。
“如果有呢,我是说如果。”翟夋像个孩子般固执的追问。
长久的凝视,长久的沉默,最终还是翟夋认输了,自己活了五百年从来没输过,却屡次输给眼前的女子,罢了罢了。翟夋笑了,笑的张扬,眼如春雨迷离,勾起的唇如桃花片片,全然不是将死之人的模样,千离看着他,一瞬间想到了他们初见之日,他也是这般张狂模样。
“迦南撑不了多久了,”翟夋的话打断了千离的回忆,“那时北泽必将占领迦南,但是迦南人不会这么轻易就范,最终也不过是被杀的下场,你的存亡似乎也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我死了以后,你可将我的头颅送至他们的将军面前,给迦南人民下最后一道命令,放下武器,投降北泽,而你也可以用它作为交换条件,让他们护送你安全回到北泽……”
千离听着翟夋到死还在为迦南为她做出最周全的打算,她一把抱住翟夋,“你不要说了,我后悔了,我不要你死……你一定会好的……迦南也会好的……”一向冷静的千离,却失去了理智,胡乱说道。
翟夋看着千离含泪的双眸,苍白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一点一点的描摹她的轮廓,“我也不知道我爱上你什么了,或许是这双黑色的眸子,或许是这苍白的嘴唇,又或者是你明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死,仍然气定神闲的呆在我身边。或许……是别的……”
以为这一刻永远不会改变,那双苍白的手最终还是落了下去,那狭长幽深的双眸缓缓闭上,那双迷离的常常对着自己魅惑一笑的双目永远的闭上了。那个无论怎么都死不了的翟夋,那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迦南王最终为了迦南死在了自己心爱人的手里。
在国家和责任面前,个人的情爱又算得了什么呢?
迦南城楼,千离如风一样冲向城墙,“迦南的子民,请放下你们的武器,”她高举手中的匣子,“你们的王命令你们放下武器,为了你们的亲人们,迦南的勇士们,投降北泽吧。”他们的王后高举匣子的那一刻,迦南人便明白了,自己的王在用生命为子民求一条生路。
“北泽将士们,相信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必再浪费兵力对付自己的百姓了,迦南王的头颅已在我手中,回去告诉你们的王,他要我做的我都已完成,从此千离与他再无恩情,与北泽再无瓜葛。”千离用尽毕生力气说完了要说的话,便纵身一跃。
迦南勇士们还未来得及哀痛,便看见蓝衣的迦南王后从高耸的城墙上飘落,如一只折翼青鸟坠落大地。尘土飞扬,瞬间开出了鲜红的花,那一刻千离看见了翟夋远去的背影,没有回头,步伐坚定,她伸出手,“翟夋啊,等等我,我还有好多话还没对你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这场南北之战有书记载:迦南496年,北泽大军压境,战火纷飞,红霞蔓延。迦南中,朔风起,黄沙飞,铁马踏过之处皆血流成河,白骨成堆。王乃杀身救国,自刎而死,王妃取其头,余骑弃甲投戈,499年迦南灭。
屹立近五百年的迦南城只剩颓垣断壁,只剩一座伽蓝神庙,迦南王为民殉身,王妃随之,望风没能完成王的遗命,却誓死护住了迦南最后的信仰。
弱水河畔,迦南子民被谴离自己的家园,昔日的锦衣玉食终是布衣落魄。回首故国,他们的王、王妃、将军……也终将风化成土。
神庙内,流火印照,白莲泛着红光,开至圣殿。神像眉眼低垂,悲悯众生。是谁一遍遍低声吟唱,“……月满之时,便是大地复生之日……”